尋秋池捧起粥碗喝了一口,覺得熬煮得又香又濃,忍不住就這鹹菜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來。
潛淵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老福家寬敞樸素、還略顯空曠地堂屋,別有目的地問:“老支書,孩子們都不在家住啊?”
正巧這時候孫嫂把荷包蛋端上來,笑著回答道:“他啊,十幾年前就去了深圳了!”
“他?”潛淵問,“男孩女孩啊?就一個孩子?”
孫嫂說:“就一個,男孩子。”
潛淵於是笑道:“老支書很響應國家政策啊,那時候都講隻生一個好嘛。”
福根生也笑起來:“誰叫我是黨員呢?”倒是孫嫂臉一紅,轉身去了廚房。
潛淵和尋秋池對視了一眼,他們當然知道村支書夫婦隻有一個兒子,也不可能去響應什麼“隻生一個好”,因為就算計劃生育執行的最嚴格的那幾年,在安徽乃至全國大部分地區的農村,生兩個孩子也是被允許的。
如果以小吃店老板三十五的侄子福建華為界,福根生的兒子比他大一歲,所以他得以出生。而以後的年月裏,多福村所有的家庭都被籠罩在“無子”試驗之下,再也沒有誰能生出一兒半女,包括當時正值育齡的村支書夫婦。
飯桌上沉默了一陣子,福根生顯然不想在“孩子”這個話題上深入。潛淵於是向他解釋來意,把對小吃店老板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告知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做哮喘病研究,此外還有遺傳病情況調查、孕婦健康情況調查,以及0-6歲兒童營養發育問題調查。
福根生說:“哮喘病就是那種喘不上來氣的病?”
“對。”
福根生喝了口粥,搖了搖頭說:“我們山上空氣好,沒聽說誰有肺病氣管病啊,前十幾年村後有個人得了肺結核,還是去南方打工被傳染上的。”
“一個得哮喘都沒有?”
“好像……”福根生又在腦中把村民過濾了一遍,確定地說,“沒有。”
潛淵轉向尋秋池:“嘖,老師給的信息錯了。”
尋秋池雖然沒和他提前對過詞,但立即接上說,“老師明明告訴我們,這一片都是哮喘病的高發地帶啊!不信你看……”她裝模作樣從背包裏往外掏資料。
玲子接著問福根生:“那麼遺傳病呢?孕婦孕期疾病呢?0-6歲兒童總有的吧?”
福根生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小孩子什麼的……有是有。”
他大聲地喊正在廚房裏的老伴,讓她把隔壁鄰居家的兒子抱過來,說醫生要給孩子檢查身體。老伴擦幹淨手後去了,福根生對潛淵等人勉強一笑,說:“那個小鬼皮得很,簡直一秒鍾都不能離開人,上個月還差點兒淹死在水塘裏。”
在等待孩子的同時,四個人吃好了早飯,尋秋池和玲子主動幫忙收拾碗筷,福根生連忙說:“放下快放下,等一下讓我家老太婆收。你們都是客人,趕緊上座喝茶!”
堂屋裏有一張八仙桌和一套木雕沙發,由於沙發看上去很冷的樣子,所以除了潛淵外誰都沒有動,依舊在桌邊坐著。
五六分鍾後,孫嫂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出現在院門口,後麵還跟著男孩的母親——一位足有四十歲的婦人。尋秋池一眼就看出男孩和他母親毫無血緣關係,因為那小孩子明顯是兩廣地區人的長相:膚色黯,山根低,鼻翼寬,皮膚光滑,眼睛大而微微內陷。
她故作新奇地盯著孩子看,然後問:“小孩長得像他爸爸吧?”
孩子的母親一怔,尷尬又嗔怪地看了孫嫂一眼,說:“是的,像他爸爸。”
玲子笑著對孩子拍拍手:“來吧寶寶,讓阿姨聽聽你的小心髒!”
那孩子害怕生人,躲在母親身後不肯出來,既不聽勸,也不信哄,過了一會兒居然小屁股一扭一扭地逃走了,他的母親也跟著追了出去。
潛淵隻得問福根生:“村裏還有別的小孩子嗎?”
福根生說:“還有。”
“還有幾個?”
“還有……”福根生硬著頭皮說,“六七個吧。”
尋秋池問:“能全帶過來嗎?我們隻是給他們檢查身體,聽聽心跳和肺部,測試一下聽力和視力,看有沒有齲齒,最後檢查一下血色素看有沒有貧血。”
她說得很懇切,福根生也知道山裏人看一次病不容易,山外的醫生親自上門更是幾十年難逢,於是他站起來說:“這麼大的雪,人家有小孩的出門不方便,還是我帶著你們一家一家地跑吧。”說著他把棉襖的扣子扣好,拿起了圍巾和帽子。潛淵、尋秋池和玲子立即帶著醫藥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