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秋池並不知道1930年是農曆的庚午馬年,民國十九年,這一年紅軍正在反圍剿,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合取蔣介石,引發中原大戰。但她知道1930距離現在已經有八十多年,幾乎是一個人一生的長度,如果照片上的是潛淵,那麼他非但沒死,而且八十餘年來毫無變化!
“你一定在猜,這個人是不是我祖父,或者曾祖父吧?”潛淵問。
尋秋池搖頭:“不,這個是你,雖然看起來有點兒憔悴,但我確定是你。”
“所以?”
“所以這是PS的嗎?”尋秋池舉著照片問,“或者如今有了這種做舊技術?”
潛淵說:“不是做舊,我在1930年年初一個滴水成冰的嚴冬早晨,請一位來家中做客的洋人為我拍了這張照片,背景是我祖父的書齋。祖父是前清遺老,學問很好,官也做得不小,為人還算通情達理。三十年代新鮮事物蜂擁而入,別說拍照,就算拍豔照也不稀奇,他卻依舊討厭照相,總說會折壽,連帶著也不許家裏人照相。他之所以答應我照這張照片,是因為我已經無壽可折,那時候我病入膏肓,最多還剩一兩個月好活了。你看照片上我是端坐的,隻拍了胸部以上,那年代不流行大頭照,可下麵的拍出來又不好看。因為我已經無法獨立坐著,所以有兩個仆人在身後托住我的背,扶著我坐直了。”
尋秋池凝視照片良久,說:“不管怎樣,我的世界觀似乎已經被顛覆了。”
潛淵說:“你的世界觀是誰灌輸給你的?父母?老師?媒體?書本?學校的政治課?你確信那些哲學可以指導你過一生?你確信它沒有任何漏洞和任何缺點?完全不需要擴充?縱然時間流逝也無需進步?”
他又問:“你是唯物主義者?”
尋秋池說:“對,我不信什麼神仙精怪。”
潛淵點頭:“我也是。”
尋秋池說:“按照這個邏輯,你自己就是神仙精怪,唯物主義者可沒辦法活到一百零五歲還看起來像二十歲似的。”
“不,關於我還有另一種解釋,科學角度的。”潛淵問,“對了,你怕死嗎?”
“廢話,”尋秋池歎息,“當然怕,我才二十三歲。前半生過得那樣窘迫,後半生我還想過好日子呢,誰知道沒有了。”
潛淵說:“每一個站在死亡懸崖上的人都會怕的。其實怕的不是死,而是未知。但我不怕,九皋也不怕。”
“你們沒有要死。”尋秋池說。
“而且我們也沒有未知。”潛淵補充。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們知道死亡之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我也知道。”尋秋池說,“捐獻器官,向遺體告別,火化裝骨灰盒,然後找個地方埋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潛淵笑道,“我的意思是——那邊的世界。”
尋秋池舉起了杯子:“再來一杯咖啡好嗎?”
“再喝你就要到後半夜才能睡著了。”潛淵說。
“沒關係,我正好留著清醒,在人鬼之間的後半夜回味你的故事。”尋秋池說。
潛淵一拍膝蓋站起來:“那幹脆吃個飯吧。我來燒菜,你打下手好嗎?”
“這兒竟然有廚房?”尋秋池問。
“當然有。”潛淵說著挽起了袖子,“這兒的前身是餐廳啊。不過大廚房在樓下,和這套房子是分開處理的,早就被人買去改造成寫字樓了,我們隻有一個小廚房,燒點兒家常菜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