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解讀弗洛伊德“精神導演”之作:《搏擊俱樂部》(3 / 3)

肉體搏擊的發泄方式也得到許多正在經曆同樣精神痛苦的人的認可和參與,很快發展成一個地下搏擊俱樂部。這些俱樂部成員社會地位普遍較低,多為洗車工、保安、侍應生、廚師等服務人員,他們是文明用以為社會提供各種文明式滿足的工具,被強製性地工作卻未被足夠補償。文明的調節規則,是它盡量給予社會精英更大的滿足,以迫使底層民眾將對這種生活的追求納入自身奮鬥目標,從而自行壓抑或無暇顧及本能衝動。但是生活的無望和挫折,常常令人難以忍受,底層的人也通常承受更大的精神折磨。

陌生人之間的肉體搏擊雖然發泄了被壓抑已久的本能衝動,獲得了暫時的滿足,但文明才是本能的最大敵人,隻有毀滅整個文明,本能才會消除壓抑得到徹底解放,真正隨心所欲。毀滅文明,既是毀滅本能的內在要求,也是本能的終極目標。當它力量不足時,隻是搞一些諸如把色情鏡頭剪進普及片中,或在高檔酒店的精美食物裏排泄等嘲弄文明的惡作劇或小破壞。一旦它掌握力量,就變成消滅文明的“大破壞行動”。因此泰勒將搏擊俱樂部成員訓練成“滅世計劃行動軍”開始“大破壞行動”便不可避免了。

四、本能與文明的“終極一戰”

主人公一開始對泰勒的計劃並不知情,或者不願知道。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主人公代表自我,本能即本我,超我則體現文明的要求。本能雖然突破壓抑獲得自我支配權,但超我的影響並未褪去。主人公之所以分裂出泰勒而不是直接轉化為泰勒,原因正在於此。當主人公意識到泰勒正在執行“滅世計劃”時,文明的強大力量開始顯現。在“自我”的土地上的“戰爭”一觸即發。戰爭的雙方一邊是泰勒,這個使主人公變得堅強勇敢和真實,並讓他獲得巨大愉悅的本能;另一邊是文明,它代表了全人類的共同利益。但當主人公看到由於破壞行動被警察擊斃的鮑伯的屍體,和意識到瑪拉不可避免要受到泰勒等人的傷害時,他領悟到本能毀滅文明也是在毀滅人自身。此時阻止人類毀滅本能的不僅隻有文明,還有本能的另一麵——愛欲。因此主人公堅定地選擇對抗自己的本能。

但這種對抗是極其痛苦也幾乎不可能成功的。主人公在阻止泰勒的過程中,遭受到了無情的肉體折磨,這是自我掙紮和痛苦的外化。如果僅通過肉體疼痛就能達到壓抑本能的目的,那是最好結果。可是泰勒如此強大,主人公發現根本無法將其製伏,隻能采取吞槍飲彈的方式殺死泰勒。靠這種極端的近乎自殺的行為,主人公成功壓抑了毀滅本能,並最後與瑪拉牽手,這意味著性欲本能也被文明改造為可接受的男女愛情。但文明真的勝利了嗎?那些象征現代文明根基的金融大廈最終還是被炸毀,本能反抗文明造成的破壞真實存在。在影片最後,隱喻人類本能的一個巨大男性生殖器圖片幽靈般一閃而過,這暗示了被壓抑的本能並沒有消失,它隨時有機會再次破土而出。影片結束,但本能與文明的戰爭永遠沒有結束……

五、影片的社會意義及其局限

影片可以視為好萊塢電影對現代西方社會病症的揭露,屬於西方文明內部的反思。但由於這種反思完全皈依於弗洛伊德的文明觀,強調文明與人類毀滅本能的無法調和,認為“這是一種不是毀滅自我,就是毀滅他人的令人沮喪的兩難選擇”,因而帶有一股濃鬱的悲劇氣息。

這種消極的精神氣質也削弱了影片的革命性。盡管它數落了作為西方社會核心價值觀——消費主義的種種荒謬,肯定了革命的必要性,但最終又以對革命的否定而結束。與表現本能與文明的對立主題相比,反消費主義顯然非其旨歸,事實上,好萊塢電影本身就是為消費主義搖旗呐喊的鼓吹者。

影片表現出的局限也是弗洛伊德的局限。弗洛伊德沒有對人類的毀滅本能給出令人信服的解釋,那麼影片在表現搏擊行為和肉體疼痛所帶來的精神快感也就顯得令人不解了。影片對女主角瑪拉形象塑造的乏力,也與弗洛伊德在描述本能與文明的對立時,對愛欲作用的忽視相一致。由於弗洛伊德的理論具有哲學抽象思辨的性質,無法被科學直接證明,雖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局限也十分明顯:他過分重視對個人心理和本能的考察,離開了廣闊的社會曆史背景和現實基礎,也沒有對社會本身進行基本的階級劃分和意識形態分析,因而,弗洛伊德“精神導演”下的《搏擊俱樂部》最終也隻能像大多數後現代主義作品一樣,拋出社會問題,但也無法給出解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