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年幼之時,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四麵高牆聳立,綠藤蜿蜒而上,闊葉深深淺淺,根蔓纏繞織成羅網,圍住她小小的閨閣。白牆紅柱,簷枋雕花下飾鏤空雀鈴,清風一拂,鈴聲叮叮清脆悅耳。抬頭,青空不過一角,仿佛隻手就能攬下晨曦。藍天白雲,偶一二鶯鳥掠過。一室檀香染書,一池暗香浮花,便這樣,隻一人,不曾有誰走進,不曾有誰停留。
荷香蕩蕩,嬌粉的花瓣在碧波裏打著旋。不過眨眼間,夏至已至。
近數日來,農家小巷不少人熙來攘去。細問才知,三年已過,戚府要納新的家仆小婢了。
說起這戚府可不同尋常京城貴族人氏,暫不論家主高位尚書令,其姊乃寵冠後宮一時的戚淑妃,其弟官拜禁衛皇軍副統,後輩才子佳人無數,還有那如神童般的五皇子。這戚家,生於亂世,盛於亂世,乃至當今天子也不能隨意動這戚家幾分。若是能在戚府謀得一好職,不說大富大貴,最起碼也能保衣食無憂。
京城,戚府。
連續三日,府邸門前各色人等紛至遝來。朱紅色大門前的護衛在白日幹脆將大門直敞開,不曾合上。
幾層審核,終是留下七十餘人,經過教習,一個個交了那黃紙黑字的契書,待蓋了紅章便站在堂前,聆聽著掌事最後叮囑府規以及分配安排。幸得老天眷顧的跟了老爺做賬房先生,亦或跟了幾位夫人少爺小姐的做個丫鬟。不走運的隻能做個粗使打雜差事,終日忙碌奔走,也不見得月錢能多幾個銅板。
二喜低歎一口氣,能跟得上主子的名單早已宣讀完,被指派跟了幾位少爺的女子臉上滿是壓抑不住的欣喜嘚瑟。想來自己不過留得個雜役罷了。
忽一青衣下仆從旁廊匆匆趕來,無視一眾閑人,直直走向掌事,在他身邊以手相掩低語著什麼。
“那侍人是真的走了?”掌事皺了皺眉,此事甚是難辦。
“千真萬確,今個早卯時走的。”下仆低頭喏喏。
掌事揮揮手,召來了接管納新的嬤嬤問道:“可還有年長的婦人?”
嬤嬤翻開賬本,隨後搖搖頭回:“沒有,先前的已經分配到諸位夫人小姐處了,隻剩得幾個黃毛丫頭,稍年長的也不過十三。”
“若此時再作調配,卻是不妥……你說的那人可有分配?”
“不曾。”嬤嬤頓了一頓,望向二喜示意她上前來。
二喜一臉恍惚地走到他們麵前,隻聽得掌事問她一句。
“你可願意侍奉三小姐?”
突然四麵八方的討論聲接踵而來,有嘲笑的,有驚恐的,各人百態。
“願意的,自是願意的。”二喜大腦一片發白,沒有聽到旁人的議論。管他什勞子的一二三四小姐,總比這雜役來的強。
掌事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似是驚異於她回答如此肯定快速。嬤嬤連忙低頭解釋了一句“二喜這女娃,是從越國販來的,對三小姐不曾有過了解。”
掌事隨後反應過來,滿意一笑。
“帶她下去吧。”近夜,二喜手裏拿著紅木雕錦鯉戲花提食盒,沿一樹竹林深處走去。明明是夏暑難耐,這蔭鬱的竹林竟生出幾分涼意,黃昏在竹林中灑下斑斑光點,寰宇間寂靜得隻能聽見腳踩青草竹葉的聲音。小路兜兜轉轉,終於使她停下步伐。撞入眼的是一堵約二十尺的白牆,二喜心中隱隱有些遲疑。
半刻時辰前……
“阿嬤,怎麼三小姐不參加晚宴和一族人共食?”二喜一麵小心翼翼地裝著精致的飯食,一麵問道。
不料嬤嬤麵色微露難堪,輕斥一句“莫要管這等閑事,在這吃人的戚府,把你那在外野貓似的好奇心收起來,老實做好該做的事,這樣你或許還能多活幾天,不至於早早被那黑白無常拉去見閻王爺。”看著二喜斥得愣住的神情,回想起自己當初剛入府時的懵懂,心有不忍又低語一句“有些事,待久了便知了,隻是要切記禍從口出。”
…………
二喜從偏僻牆角找到了進院的小口,推開那扇舊木門,方踏進一步,便吸入滿腔濃鬱的花香,眼前繁花似錦,花瓣如海浪層層疊疊,靈蝶曼舞,顏色絢爛繽紛。恍惚間,仿佛仍在那春回大地,百花爭迎之時。
近屋初辟了一方見底清池,隔了花與屋。池水上屋內一抹燭光倒影搖曳其中,引得錦鯉相聚嬉戲。屋外木門盡皆打開,隻一攏青紗高高懸掛,迎風而飄。如淡淡霧幔在嫋嫋浮動,潑墨浸染,屋內挑燈的小人影影綽綽。
正想走近再看得仔細些,忽然想起臨走前阿嬤的叮囑。強忍下魯莽之舉,將食盒緩緩放在花海一塊奇石上,福了福身便轉身離去,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