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1 / 2)

天氣晴朗,有點立秋後的意思。老天爺仿佛體會到歸來者的某種特殊心情,特地將昨天的悶熱化作今天的清爽,並且投來束束暖洋洋的日光,隨著微風親切地穿越敞開的窗戶,輕吻著那個人的臉頰和裸露的每一寸皮膚,使他不下幾次停住手中的雞毛撣子,一邊側耳聆聽著窗外隱隱的蟬鳴,一邊重複著、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歎:“天氣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好呢!”

不值得驚訝抑或懷疑他的精神上是否有什麼不對頭,人在由衷感到愜意的時候,總會以各種方式來表達一下的。

三室一廳的大房子,是兩年半前購置的,全套的好家具,淺色的實木地板。等過去兩個小時,在它們被撣去和擦掉積蓄了四百多天的灰塵之後,重新煥發出原來的光彩。

現在,他細心地撣去視覺中的最後一撮灰塵,正打算好好欣賞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不想有個人用腳尖踢了一下那扇敞開的門板,啪嗒,帶倒了倚在那兒的一根拖把。

“誰!”房主人飛快地看過去。

“是我。喏,不是小偷,是我。”

這是一個與歸來的主人同樣年輕的男人,大概有一米八零的身高,理著清爽的短頭發。一張瘦削的臉,眉毛挺重,長著一雙有點迷惑女人和男人的、流動著玩世不恭意味的*眼。他的鼻子又挺又直。他在兩片薄嘴唇之間叼著半截冒著青煙的煙卷,好像感到疲倦似的懶懶地倚靠在了門框上,顛著一條腿,歪咧著一邊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門裏的人。隻是,在眨眼之間,他的眼眶中驀然現出兩點晶瑩的光亮。

“單鍔!”

“沒錯,是我。”來人回頭把煙卷吐到樓道上,正過臉來,一下子站直了,像雛鳥想試一試羽翅那樣,展開兩條胳膊。“擁抱一下?”他眨著眼皮牽強地笑著說。

“你……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我是神仙,難道你忘了?對了,請問閣下,你是叫徐沛嗎?”

“你不是神仙嗎,應該知道我是哪位。”

“在深圳呆了一年多,也學會玩嘴皮子了?哈哈,這不像你的做派,你應該保持那幅酷酷的形象,好騙姑娘,那多好。”

“少跟我來這套!”歸來的人笑了,他難得有副笑臉,一旦笑起來,總會叫人感覺是那麼的粲然。“說說,是怎麼知道我回來的。”

“巧了,上午給那邊打電話,小沛說你昨天晚上就駕車往這邊來了,好嘛,我過來這都第三趟了,這一次總算在樓底下看見你停著的那輛破車。我說,看不出你這個人很勤快嘛,趕了一宿的路,剛回來就接著忙活,撐得住勁兒嗎?”

“還行。太髒了,看不下去。”

“找百八十個鍾點工幹呀,反正你又不缺錢。”

兩張笑臉相對。他們像善言的女人那樣不住口說話,雖然這一年多來時常會通電話交流,也曾見過幾次麵,但那時的心情又怎能和此時此刻相比擬呢。他們如若久別重逢那般熱烈,幾乎忘了,依著他們的性情,本應該很討厭這種算得上肉麻的善感習氣才對。

“我能幹的事情為什麼要花那些冤枉錢?”

“嗯,省吧,大款基本都是從指頭縫裏省出來的。”

“該花的錢,我從不吝嗇;不該花的,我也從不大手。”

“隨你!這次是徹底地回來了?”

“回來了,徹底地回來了。”

“為什麼不在那邊繼續發展了?”

“不知道。或許……實話說看著我姐和他在一塊兒,心裏別扭。”

“你姐夫?”

“坐下吧,找地方坐下聊。”

他們在剛剛才收拾得潔淨整齊的沙發上坐下去。單鍔點上一支煙,把一隻胳膊肘舒服地放在沙發扶手上,歪斜著身體愜意地吐出一口煙霧。

“你呢,來一根?還沒染上它嗎?真是個好孩子,我就不行。”

“沒有煙灰缸,怎麼弄……”

“沒關係,我用手捧著,”單鍔微微拳起一隻手掌,讓徐沛看。“像煙灰缸吧?放心,弄不髒你的房子。回來準備幹些什麼呢?”

“老本行吧。海產品批發,再盤下家店麵。”

單鍔用假裝出來的驚訝來隱藏內心真實的驚喜,很快又為那兩條皺起的、像漂亮女人一樣清秀的眉毛,還有那雙似乎如何也改變不了的憂鬱眼神感染得同樣鎖起了眉頭。

“甭犯愁,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他這平淡的勸說,與心中的那股感情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