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初春,海洋研究所的徐潤清和妻子呂芳,從福利院領回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
徐老師與呂老師本有一雙兒女,當年,女兒徐沛沛九歲,兒子徐小沛剛滿六歲。那次,夫妻倆代表單位來福利院捐送圖書,恰巧遇見了這個男孩兒。——他是一個孤兒,有著一雙充滿了敵意的和像秋水一般憂鬱的大眼睛,有著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沉默消沉的性情,還有著滿嘴壓在舌尖下咕咕嚕嚕的髒話。總起來說,他是一個很不討人喜歡的、令人難以付出同情心的孩子。然而,正因為如此,這對善良的夫婦在十幾分鍾內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們要用他們的涵養和慈愛之心,來改變這個孩子孤癖的性格,療愈他篤定受到深深傷害的那顆幼小的心靈。於是,在半個月之後,辦理好所有的收養手續,這個孩子成為了徐家的養子,徐老師給他新起了名字,叫徐沛。
徐家住在海洋研究所宿舍,夫婦倆少於和宿舍裏的人家建立友誼或發生矛盾,這或許因為他們這少數南方的“外來戶”受到某種排斥所落下的“後遺症”吧。不過,這種算是消極也算是脫俗的處世態度,對他們相鄰的那戶人家卻沒有奏效。
鄰居那兩口子都姓單,男人也是海洋研究所的職工,在鍋爐房燒鍋爐,性情暴躁,叫單貴元。他家裏有三男一女,老三單鍔和徐家剛認養的男孩兒同歲,天不怕地不怕,專愛惹禍生事,小小年紀在遠近就已經出了名。老單是所裏少見的大老粗,也是一個少見愛麵子的人,總疑心別人瞧不起自己,所以對別人時常板著一張麵孔,非要拿捏出一副傲慢的架勢來為自己壯腰杆,再加上脾氣臭,這樣,落下一個差勁的人緣,也就不足為怪了。
在這裏很有必要提一提老單與徐老師之間存在的一樁糾葛,這樁糾葛在老單心裏,和世仇相比那也差不了許多:某年冬天,他從鍋爐房私自裝了半袋子煤塊,在回家的途中,袋子忽然破裂,糟糕了,烏黑的煤塊蹦蹦跳跳滾得到處都是。這幕情景恰巧被徐老師碰個正著。後來這件事情就捅到了領導的辦公室,單位給予他罰扣工資和記過的處分;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記恨上了徐家全體成員,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就是恨。如果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很簡單:徐老師為什麼不向他解釋些什麼呢?顯而易見,徐潤清就是那個告密者。按照物以類聚的哲理來分析,他的家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無論你是知識分子也好,大老粗也罷,隻要活著,就要按部就班地投入到每天的生活當中去,即便這種日子過得有多麼多麼的平淡。老百姓的生活,仿佛就應該是這樣個樣子的。記得那一年,好像隻在徐家收養了那個小男孩兒的近幾天日子裏,海洋研究所宿舍大院裏,才有了少許震動。
對於宿舍裏大多數知識分子來說,這實在不應該——出於一個從大人們嘴裏晦澀傳播開的議論,是說徐家的養子“原來是徐潤清和別的女人亂搞出的野種”——有鼻子有眼的謠傳,把輕蔑和厭惡的情緒植入到大人和孩子們的思想裏,出於這個原因,附近同齡的男孩子或女孩子,大都不愛來和徐沛接觸,采取了避而遠之的態度。那段日子,唯獨老單家的三小子是個例外,他偏偏樂意和徐沛接近,一同上學放學,一同偷偷摸摸地遊戲,一同享受哪怕一小口的零食,分享或分擔彼此的愉快和鬱悶,為此沒少挨他爸單貴元的暴揍,可就是別想阻止他和他繼續交往下去。他們的友誼,一直持續到後來的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