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5章 長安,長安(七)(1 / 2)

黃昏裏有些恣意而快感的涼意。

劉馳馳抬頭舒展了一下臂膀,眼見著一輪皎月就上了通透的天。

他看起來心事重重,隨手折了個竹枝就這麼擱在嘴裏,一路抱手剔著牙花。

晚食時他起初並沒什麼食欲,隻就著清燒吃了幾塊番邦來的牛肉。這肉和殷十六喜歡的那種不同,聽張有儀說是番人歲供時順道帶進長安城的,西域風味。這肉風得幹硬,吃在嘴裏是一股燥香的肉脯味道,嚼得冒油,扯得牙癢。巧在這味道也是蘇楚瀾幼時極愛,想不到變了劉馳馳後依然脫不了這舌動的感覺。

由此他又想到那個要命的問題,自己是誰?命運錯於時空之間,自己到底是撲於前世的蘇楚瀾,還是幸命於後世的劉馳馳?怎麼連這喜好都還意外存留著?

這是個無聊到要命的問題,憑他自身無解,他知道糾結過多隻會徒增煩惱。

沒吃多久,他心裏有事便找故晃蕩了出來,一個人爬在客棧最高的屋麵上呆坐。

風有些大,流馬車水的燈火讓遠處的長安城看起來像是麥浪一般起伏不息。

他心事橫垣,不理還亂。

他琢磨著明個自己就要衣冠進京,還要擺出一副招搖過市之勢。這等張揚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明白,進京這麼點事怎麼就弄這麼複雜呢?

起先,也就自己單純一想法而已,辦得成就辦,辦不成自己也會另尋別法,可犯不著弄出這麼大個動靜來。現如今,錦綾聖旨也下了,自己的官也封了,連官邸宅子也賜了,眼看著就要以三品大員的身份堂皇進城,但怎麼自己越琢磨這事,越覺得其中有股子說道不明的凶險呢?

或許,這凶險不來自於未來京城鐵幕內的層層殺機,而來自於冥冥中他覺察到的一股神秘的力量。這力量他也言說不清,但他有預感,或許跟徐謙提及過的時空論有關。真如此,那日後勢必變得越來越凶險。說不定自己就此動了曆史的時間線,那後麵的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心底有些惶惶,如履薄冰一般。

寂靜處院門突然吱呀了一聲,他掉過頭去,隻見林筱一人在院門拱頂下站著,一手提溜著聖旨一手托著自己那件嶄新的袍子,月光下有些楚楚。

"簡大哥找不見你人,隻好托我將這些東西給你送來,說你明個進京時要帶。"

她又望了他一眼:

"他叮囑你明天出門前務必不要忘了。"

"知道了。"劉馳馳斜了眼她身旁石凳:

"放那兒吧。"

林筱依言把物什妥帖放下,站起身卻不見有離開的意思。

"還有事麼?"他斜叼著竹簽子問。

女人看他一眼,突然幽幽道:

"自到了這地界吃也不習慣睡也睡不好,我想回去了。"

"是嗎?"他笑起來:

"你昨天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女人揚起頭看他了好長一會兒,長籲了口氣:

"到你房裏聊吧,有些事我們得好好談清楚了。"

劉馳馳略顯警覺地看了眼她,起身作勢理了理長袍:

"不用,有事就這裏說吧。"

院落中的女人表情複雜了一下,卻仰臉帶著挑釁道:

"怎麼了蘇楚瀾,你那麼大能耐,難道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劉馳馳打鼻子裏哼出聲來,他對昨晚房裏的事仍心有些餘悸,於是並不打算隨這女人話題講下去。

不說明他也感覺得出來,這女人自打知道自己伺迦身份之後,時刻都像饞著口肉似的惦著自己,那感覺,仿佛以不睡到自己為不快似的。這令他想起一部怪誕名著裏的唐朝僧人,據說他的肉身吃上一口可以使人忘卻煩惱返老還童永世不死,於是乎一路上便有很多妖魔圖謀著吃他,印象中好像都是用蒸啊煮的,沒有用睡的。自己雖說不至於被林筱吃了,但稍不提防就麵臨被她睡了的"危險",這說來怪誕,但總令他心有悸悸。她一刻不遠離了自己,自己就擔憂這女人會施什麼手段對付了自己。現在的情形更糟,這女人跟隨自己過來唐朝,一入古時深似海,人生地不熟,更是視自己如同保命稻草一般。自己是她現時唯一的倚仗,而被她利用的人通常都沒好下場。

"你到這兒也有些日子了,也算熟悉了。現在你我算各自兩安,你真沒必要再跟著我,你看看……"

他略是麵苦地看了眼她身邊:

"你看看,我這眼下好不到哪兒去,還一腦門的官司解決不掉,當真是顧及不上你。不是嚇唬你,你若再跟著我,前程不前程不說,還得需提防著性命之憂。"

劉馳馳說的是實話,他這麼明目張膽進京無異於投鼠忌器,從此後自己就置身於一幫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的眼皮底下,那個中凶險,想到就已是酸爽至極。她再這麼執意粘著自己,搞不好再搭進一條性命去,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