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是我的罌粟花(1 / 3)

你是我的罌粟花

月白?好戲大連環

作者:寧芯

第1章二十七億美元,足夠讓她在地球上無聲無息地消失無數次

如果記憶是一條停止流動的河,那麼你最好記住,那僅僅是因為前方有一道鐵鑄的閘門。被歲月衝刷的時間久了,閘門上的鐵鏽東一塊、西一塊地凸起,一塊塊青,一塊塊紅,漸漸就變成了清一色的灰,仿佛同那綿延無際的灰禿禿的河岸和灰禿禿的河水連成了灰禿禿的密不可分的一片,可本質上,它依舊隻是一道閘門,並不會真的就此生根。

拉開生鏽的記憶之閘是如此痛苦,以至於,坐在飛機上的時候,洛淇臉色蒼白,仿佛大病一場。她的耳邊“吱吱喳喳”地響成一片,仿佛那些凝在她頭腦中間的鐵鏽正一點一點斑駁脫落,於是,那些被她刻意封住的往事便如同水流般,不可阻擋地淌動起來,起初是淙淙溪流,漸漸地,便越來越宏大,越來越湍急——怎麼能這樣清晰呢?仿佛從來沒有間斷過!

那麼這六年,不是白過了?

六年前,伊俊成找到她的時候,她分明是恨他的,卻依舊冷冷地望著他,叫他爸爸。原因隻是,她肯認他的話,他便會送她出國。

她真的恨他!

他從小就不許她穿公主裙,冷笑著說,“我跟你說過了,外表是最不重要的東西,穿得再漂亮又如何?”

他從小就不許她學習各種才藝,冷笑著說,“你真的要在這些東西上浪費時間?這隻能教會你如何幫人賣命而已!”

他從小就不許她看動畫片和童話書,冷笑著說,“你最好不要對這個世界抱有任何天真的幻想。那些騙人的東西,不看也罷!”

於是,她這個震動業界的地產大亨伊俊成的寶貝女兒,伊園集團的千金大小姐,既沒有穿過裙子,也沒有學過才藝,更沒有看過動漫。因為,伊俊成說,這些都是最無用的!

後來,長大了之後,每每聽到女孩兒們嘰嘰喳喳地談起各自年幼時的趣事,洛淇便總覺得茫然。無論她多麼努力地探尋,在記憶深處,人生最初開始的幾年時間留給她的便唯獨一片毫無生氣的灰色,仿佛晃動在頭頂上方那一排灰色的行李架,平整地、無變化地、筆直地向前延伸……不允許彎曲,不允許分岔!

空中小姐推著餐車過來了。隨著餐車的輪子滾過厚厚的地毯,無數細密的語聲開始陸陸續續在機艙裏響起,起先是散落在各個角落裏模糊的小音符,慢慢就在空氣裏串聯成線。這些語聲絲絲縷縷灌進耳朵裏,讓洛淇的回憶不再那麼清晰連貫。

她抬頭看了空姐一眼,微微皺眉,眼中顯出困惑的神色。她的思緒還飄在萬裏之外的故土,她闊別十年的家鄉。她想起了那片被伊俊成過分壓抑而變得灰色混沌的童年天空,也同時想起了許多莫名其妙,奇奇怪怪的小細節,比方一個隱藏在巷子裏的豆腐攤,一個刻在牆上灰撲撲的吉祥符,以及,她躲在竹林裏哭泣時,曾經安慰過她的男孩子。說來可真是奇怪,她連那個男孩兒的模樣都記不起來了,卻偏偏在這一刻,莫名地便想起了他圓潤好聽的聲音。那個聲音在輕輕地問她,“要不要……?”

“要不要喝杯熱水暖暖胃?”有人在用中文同她說話,洛淇微微一愣,終於發現語聲的來源並不在回憶裏,而就在她的耳朵邊上。她偏臉,看見了鄒健飛。

這是一位年輕優秀的律師,也是一個明朗英俊的大男孩兒。他的皮膚是健康的淡淡麥色,身材極為標準,把西服穿得相當漂亮。他沒有使用香水,靠得很近時,周身散發著一種純屬於香皂、洗發露或者沐浴乳之類簡單護膚品所特有的淡淡清香。

洛淇喜歡這樣幹淨清爽的男孩子,短暫地接觸過後,對他的儀容氣質也頗為欣賞——他口才便捷,舉止禮貌,說話很注意照顧對方的情緒;即便安靜時,他的唇角也總有一個微微上挑的幅度,仿佛隨時預備著帶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來。他很容易給人留下鄰家大哥的親切感覺,在執行任務時又總是一絲不苟,表現出極強的分析能力和行動效率。

這一次,他接受伊俊成的委托,跨越千山萬水前來接她回國。當然,他所肩負的任務遠比這個複雜得多,但對洛淇來說,有一點兒頂重要,就是在這個極度灰暗壓抑的日子裏,他細致而周全的陪伴照顧讓她感到了一絲難得的安心與溫暖。

伊俊成挑人還是很有眼光的,除了在他自己的婚姻問題上。洛淇被猛然冒出來的“婚姻”兩個字刺了一下,感到了某種難以遏製的心酸,不知不覺地紅了眼眶。她迅速地轉頭盯向窗外,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的失態模樣。

“來杯橙汁,謝謝!”鄒健飛似乎很能體察她的心情,在空姐詫異的凝注中,主動用英語替她做出了選擇。

空姐笑一笑,又問鄒健飛,“你呢?”

“給我來杯白開水,要熱的!”

“噢!”空姐似有些意外,詫異地望著他,目光中帶著求證的意味。

“我不確定她需要熱飲還是冷飲,又或者……能不能麻煩您稍後為我們捎條毛毯?”鄒健飛轉頭瞅了洛淇一眼,微微皺了下眉,神色中掩不住關懷與擔憂。

二十分鍾前,他把手套給了她;十分鍾前,他略微猶豫了片刻,拿起圍巾,仔細地圍在了她的脖頸上;五分鍾前,他脫下風衣,把她整個地裹了起來……他完全沒有料到,她的行李箱裏鼓鼓囊囊塞滿了各種厚厚的資料夾,卻竟然沒有帶任何一件保暖的衣物。事實上,飛機上有空調,他自己也並不覺得冷,隻是每次一轉身,他不經意間看到她雙手抱肩,整個人都微微地縮起來,便總是下意識地想要找些什麼東西把她給包起來,讓她看起來不那麼寒冷。

空姐衝他拋個媚眼,忽然俯低了身體,湊著他的耳朵吹口氣,輕輕說,“你是個非常體貼的男朋友,當然,也非常帥!”

“噢!”聽到“男朋友”三個字,鄒健飛微微臉熱,欲待解釋,卻發現空姐已經推著餐車繼續前行了。他無奈地一笑,端過那杯霧氣蒸騰的熱水,放在唇邊,徐徐吹涼。

他與伊小姐算不得熟識,事實上,她是他的雇主。這是一單報酬高昂的委托,曆時半年,十分辛苦。他投入了全部心力,不分晝夜地拚搏多時,一切完成得無可挑剔。隻要飛機落地,他平安地把伊小姐送達目的地,便可以拿到全部報酬,開開心心地約朋友們花上一陣子。原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隻是現在,看到伊小姐這樣的情形……自始至終,她一直都表現得過於安靜也過於沉默,而那副瘦弱的小小身軀裹在他大大的褐色風衣裏,更襯出一種惹人心疼的單薄蕭索之意。他憶起兩人初見的情形,不知不覺地心底打怵,至今依舊在嚴重懷疑著,伊小姐是否真的已經完全明白,他的美國之行,究竟給她送去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