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終於帶她去見宋無疏了。
屋內煙霧繚繞，宋無疏坐在椅子裏一聲不吭，臉色似乎很不好。他聽完沉七七的請求後直接搖手：“不行，他不可以回來，他現在是騎虎難下。”
“可是戰地很危險，他一個文弱書生要怎麼應對？算我求您了好嗎？”沉七七非常焦急，她現在眼睛一閉，仿佛就能看到硝煙彌漫的戰場。
宋無疏直勾勾地盯著沉七七看，仿佛在一遍遍確認這還是不是當日在校長辦公室那個囂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還有別的事，你趕緊離開吧。”宋無疏突然無情地下逐客令，這樣還不夠，他還加了一句：“司令府不是學校，不是你想來就來，以後還是注意一些吧，別落人話柄。”
沉七七略微吃驚，她委屈地一句話沒回，起身就離開了。
宋無疏坐在椅子上，看著沉七七沒關好的門，心裏多了一分後悔。他剛剛的語氣為什麼要那麼生硬呢？嚴厲的態度是用來針對敵人和軍士的，而她隻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或許是她對何天平的態度起了很大變化讓他不安吧，可是他又為何會感到不安呢？
這樣想來，宋無疏發覺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喜歡上了沉七七，他的圈子裏，那麼多的名媛淑女，他動情卻從不動心，現在居然被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征服，他有些惱羞成怒。
“秦副官，秦副官——”宋無疏喚了一聲。
他在秦副官耳邊低語了幾句，秦副官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堅定地回了一聲：“是。”
千城下了一場大雨，那架勢幾乎是要把整座城市淹沒一般。
沉七七連夜收拾行李，張九翎站在一邊冷冷地吐出一句：“我看你是瘋了。”
“你就當我瘋了吧。”沉七七頭也不抬。
“南平在打仗！你不是不喜歡何老師的麼？現在怎麼就突然癡迷起來了呢？”張九翎仿佛不能理解地說道。
“這就叫女人的心思你別猜。”沉七七終於抬頭，卻是朝張九翎調皮地眨了眨眼。
“大小姐，張小姐，夫人叫你們下樓吃飯啦。”家裏的女傭在樓下喚道。
沉七七拍了拍張九翎的肩說：“他們一定不同意我去戰地，所以我偷偷離開後，安撫我父母的事兒就交給你啦。”
還沒等張九翎回話，沉七七就一溜煙兒跑下樓。
整個晚餐的進行過程中，沉七七都表現得很自然，誰也料想不到她今夜就要遠行。反倒是平日裏能跟沉父沉母談笑風生的張九翎格外沉默。
這場雨似乎下得止不住了。
（四）不速之客
不是梅雨季節也下著這樣綿延不斷的雨可真是讓人生厭。
今天，沉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家認出了他是何天平，而何天平第一次見沉家人卻一句寒暄都沒有，隻是徑直問沉七七的去向，表現得很著急。
“七七她這幾天不在家，說是去同學家開的馬場玩幾天。”沉父說。
“馬場？”何天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有些詫異，他反應過來後，就快要脫口而出一句話時，張九翎突然衝過來拉住他的胳膊，一直把他往房內拉。
“我有道難題要請教何老師。”張九翎皮笑肉不笑地擠出這句話。
沉父一臉狐疑。
二樓沉七七的閨房內。
“七七去南平找你了。”張九翎說。
“她怎麼能去那裏？南平現在很危險。”何天平聲音顫了顫。
“那老師您又是怎麼回來的呢？”張九翎口上尊敬，但實際態度卻不是那麼回事，她不知從哪兒找了根煙，倚在門上就這麼抽起來了。
“宋司令通了關係讓我回來的。”何天平怔怔地回。
“我猜到了。”張九翎吞雲吐霧中，叫人看不清她的麵部神色。
“女孩子，女孩子別抽煙。”何天平結結巴巴，似乎是鼓起勇氣才做起為人師表的姿態，要去奪張九翎的煙，卻被張九翎靈巧一躲。
她貼近他，直至把他逼得手足無措，一口煙霧噴到他臉上，嬌媚一笑：“何老師，你的目光總是追隨著七七，現在仔細看看我，有沒有覺得眼熟？”
何天平便真的仔細去打量張九翎，她的眉眼比沉七七成熟一些，看著也確實有些眼熟，是在哪裏見過呢？
兩人正在互相望著之際，門外響起猛烈的敲門聲，隨後也不等張九翎去開門，沉父就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沉母以及他們家傭人。
“你們剛才說，七七去了南平？！”沉父已經聽到了二人的對話，此刻急氣攻心。
他唯一的寶貝女兒居然去了戰地。
“伯父，她是去找我的，所以——”何天平急忙想解釋整件事的原委，卻被張九翎狠踩了一下腳尖。
“其實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宋司令，要不是他，七七不會跑去南平的，我也被迫欺騙了您，對不起。”說到這裏，張九翎臉上浮現出愧疚的神色。
“你跟我來，把整件事細細說給我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沉父攬過張九翎的肩，命令式地將她帶出房間。
那一瞬間，張九翎回眸，何天平的鏡片一閃，倒映出一個少女的容顏。
他快要失聲叫出那個名字：“阿九——”
（五）子彈
何天平並不知曉張九翎是怎麼跟沉父說清楚這件事的，他的心裏七上八下。
沒留意到教過的學生張九翎即昔日的阿九，沒料到沉七七會一人跑去南平，更不知道張九翎把他和沉七七之間的事說與沉父聽，沉父會不會接受這段違背世俗的戀情。
約莫黃昏時刻，沉父一人去了司令府。
沉父在千城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守在司令府外的那些士兵是認得他的，一開始也很客氣，說：“沉先生請回吧，司令大人身體不舒服，不見客。”
“我有急事必須現在見司令。”沉父臉色陰沉了幾分，態度比較強硬。
“司令不見客。”士兵的態度更是鐵打的，不容半分拒絕。
沉父偏要硬闖，被幾個士兵攔下，雙方扭打起來，最終，沉父被士兵們拘禁了。
這事鬧得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雖不至於滿城風雨，但坊間已經開始流傳。
距離千城千裏之外的南平則是另一番光景。
沉七七一路搭車跌跌撞撞地抵達了南平後，第一時間去了戰地。
“有沒有見到何天平？”她逢人便問。
被她問的人們紛紛搖頭，沉七七著急地一路向前，沒留意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跨入了危險地帶。
“請問一下，你見過何天平嗎？是戰地記者。”沉七七又拉住一人。
那人回頭，滿臉都是灰黑色，還粘著泥土與血絲，沉七七被嚇住，那人隻是眼神呆滯地指了指一個方向，然後迅速逃離。
沉七七反應過來後，便直往那個方向而去了。
周邊的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而且充斥著一股濃烈的，火藥與血腥交雜的味道。
不斷有人朝與自己相背的方向逃離，沉七七看到廣闊的平原上好像有一個穿著黃色製服的人，背影很像何天平。
“何老師。”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兒，然後就朝那個背影奔去。
來到那個背影身後，她拍了拍那人的肩，那人轉過頭，卻是一張沒有血色且陌生的臉，那人一句話還沒說，就直挺挺地倒下去。
沉七七已經覺察出危險，她正要往回跑，耳邊已經聽見一聲槍響，她雙腿一軟，以為自己完了。
誰知，說時遲那時快，有一股強大的力道將沉七七推倒，“快趴下！”
沉七七仰起脖子往後看，驚得呼叫起來：“宋司令！”
宋無疏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表情看起來很痛苦。沉七七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這才看到他的胸口在流血。
他幫她擋了一槍！
許多戰地醫護朝這邊趕來，有一組軍士過來圍住宋無疏，他們架起擔架，把宋無疏往戰地醫院送，沉七七被這一瞬間發生的事驚得不輕，她渾渾噩噩地跟著。
擔架到了門外，軍士要求醫院立刻為宋無疏做手術取出子彈，一醫生說要排隊，那軍士一腳踹開他，低吼道：“都瞎了麼？這是宋司令！”
沉七七覺得這軍士的嗓音很熟悉，細細一看，才發現竟是秦副官。
幾個醫護拉起白布，準備取彈手術，沉七七慌忙要跟上去，秦副官攔住她，眼底藏著的恨意讓沉七七不寒而栗。
“司令大人自從遇見了你，一直在做違心的事，他此次來南平，中彈，都是你害的，還不快滾遠點？！”
“秦副官，讓她進來。”內裏傳來宋無疏虛弱卻依舊沉澱著某種力量的話語。
沉七七快步走進去，她望著臉色蒼白的宋無疏，很多情緒一齊湧上心頭，她咬著下嘴唇，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丫頭，你答應我件事。”宋無疏突然說。
沉七七愣了愣，無比為難地說：“你要我嫁給你嗎？這是不可能的，我喜歡上何老師了，我們都在信中私定終身了。”
宋無疏沉默了半晌，隨後擠出一個笑容，淡淡道：“你叫我一聲三哥。”
沉七七怔愣住，醫生已經開始給宋無疏取子彈，據說他把麻醉劑讓給了別的軍士，宋無疏此刻滿頭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