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香骨扇
妖紫?獵愛鳳凰城
作者:陳照寒
這一件事,驚動了整個皇宮,包括雲霧煙。雲霧煙甚至下令:“若是找不到七骨扇,所有人都要陪葬。”
【楔子】
鬱金色的大殿內,一支由幾名男子彙成的舞隊,正於殿中悠然起舞。
身著曳地紅裙的女子,手握七骨扇柄,懶倚在玉座上,宛如一朵垂在荷葉上的紅蓮,不知歲月。那雙沒有情緒的眸子慵懶地掃過座下眾人,手裏的骨扇打出漂亮的弧度,落在寶座扶手上,一聲輕響。大殿內的樂聲隨即戛然而止,舞侍也窸窣停罷,齊齊下跪。
當離是第一次殿前獻舞,不免好奇,便微微抬眸,此時落進他眼底的女子正緩步從殿上走下,猶如一片蜿蜒而落的楓葉,翩躚動人。
雲霧斂。
長碧國的女帝。
這個女子是一名大權在握的掌權者,更是一位弑殺殘暴的君主。因此,麵對她,當離的內心多少有些惶恐。
雲霧斂在當離麵前站定,用七骨扇托起他的下顎,“你喚作什麼名字?”
“當離。”
她恍惚怔了一下,然後,親手將他扶起,“當離,以後你便侍候本君左右可好?”
當離點了點頭。
她攙扶著當離走上寶座,站在高處俯瞰底下眾人。當離側身去看身旁的她,隻見她打開骨扇,一朵墨蓮在眼前鋪展,幾縷佛手柑的清香盈鼻。
他嗅著這香氣出神。其實,打從他準備來殿前獻舞,他便已預料到自己會被選中,因為有人告訴他,他跟旁人不同。
【一】
“先生睡否?陛下遣奴婢,請先生過去一敘。”
門外有輕微的叩門聲,是宮女的聲音。
“勞煩回稟陛下,奴才一會兒就到。”
等門外已無聲息,確定那宮女已經離去。當離長長一歎,看來,終究還是逃不過。然後他起身,拿了桌上一柄匕首,偷偷藏進衣飾中。
民間盛傳這位女帝喜好男色,宮裏有三千男寵,對於這樣一位女帝當離是不屑且輕視的。
繞過重重宮殿,直達女帝的寢宮。這寢殿的各處都充盈著佛手柑的香氣,雲霧斂著緋色長裙,白皙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肌膚,兩種顏彩兩相交映,躍入當離的眼簾。
“你來了?”雲霧斂忽而出聲,手執酒樽,看似醉意蹣跚。
當離沒有廢了禮節,鄭重行禮後,雲霧斂對他招了招手,醉意暈在唇邊:“過來。”他應聲走近,她環住他的身子。之後可想而知,二人莫名其妙跌入軟帳裏,當離本已有了心理準備,準備隨時配合她的所有動作。可是她卻頓住了,蜷縮在他懷裏,微微顫抖。
他一怔,因為他發現,她在哭。一個被人視作冷血無情的女子在哭,還哭得那樣傷心。
她邊哭邊說:“我找了你好久。”
“我以為你再不要我了,他們都說你要食言了。可我不信,因為你說得每一句話都沒有食言過,這次,我知道這次也是一樣的。”
她附在他懷裏,嗚咽著,像隻受傷的動物。當離下意識地摟緊她,在她耳畔低語:“是,我不會食言的,所以,我來了。”說完,他自己都很詫異,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也許是可憐她吧。
懷裏的雲霧斂抹了抹眼淚,望著他,喚道:“李舜。”她喊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溫柔的恍惚能掐出水來。而當離,心裏咯噔一下。
李舜。
這個名字莫名熟悉,正是前朝皇子。
當離倏然頓悟,原來如此,竟是如此……他看著懷裏抽噎的女子,忽生一種淡淡的同情。
朔日,當離走出寢殿的時候,雲霧斂還睡得酣甜。昨晚他們什麼都沒有發生,雲霧斂在他懷裏呢喃了一夜的醉語,隻有喊道李舜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眉眼裏全是溫柔。
看到她這幅模樣,他多想點醒這個可悲的女子。可惜,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思緒複雜地遊走在長廊裏,前方一幹宮女擁簇著一名身份顯赫的女子迎麵而來,他退到一邊。
那隊頗為浩蕩的隊伍在他麵前停下,身著華服的女子從高處打量他,緩緩開口:“抬起頭來。”當離依言仰頭,女子看清他的麵容,一個吃驚,“長得真像他,難怪姐姐會中意你。”說完,她隻留給當離一個背影,便離去了。
而當離已然猜到此人身份,雲霧斂的胞妹,雲霧煙。
他想著雲霧煙留下的那句話,心中抑製不住的酸澀起來。
【二】
這日,雲霧斂坐在銅鏡前梳妝,當離則隨在一側。
雲霧煙進殿後,目光無甚情緒地從當離身上劃過,然後向姐姐請安。雲霧斂見妹妹來,立馬遞上一精致小盒,道:“這是今年的貢品胭脂,成色極美,特地給你留了一盒。”
雲霧煙附身謝過,正要說話,為女帝梳髻的宮女一不留神,玉梳脫手,啪嗒一聲,碎成兩瓣。侍女慌張下跪,不斷磕頭求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雲霧斂的情緒沒有波動,仿佛這一切,與她無關。而雲霧煙,一臉鄙夷地瞧著那哭哭啼啼的侍女,不耐煩地下令:“拖下去,杖斃。”言罷,還有意無意地瞧了一眼當離,似乎在暗示若他有何出錯,也會是這樣的下場。
當離會意,也知道雲霧煙對他不太友善,於是壓著情緒,將頭斂得更低。
雲霧煙臉上重新堆上笑意,“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政務,但那丞相已經稱病告假數月,長此下去恐怕會讓朝綱紊亂。”
當離聞言,目光不動聲色地一動。
“我知道了。”雲霧斂將一隻釵別進發髻中,看向當離,“一會兒,你陪我微服出宮,去丞相府探望丞相。”
“是。”
未時三刻。一輛錦玉馬車從皇宮駛出,車內隻有雲霧斂與當離二人。
當離望著雲霧斂,心裏有無限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有一點,可以肯定,坊間傳聞不見得全是正確的。譬如根據他連日來的觀察,其實朝廷是由雲霧煙一手把持的,殘暴弑殺的也是雲霧煙,不是雲霧斂。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為什麼不救她?”
“救誰?”
“救那名宮女。”
雲霧斂慢慢移開目光,眼睛像是一潭沒有光的死水,“旁人的死活與我何幹。”當離還來不及考慮她的話,馬車已停。
從馬車上下來,當離隻覺得眼前的府邸、匾額一如既往的熟悉。跟隨丞相府的小廝,繞過花木扶疏的庭院,來到丞相下榻的那間屋舍。
一進門,濃濃的佛手柑之氣撲麵而來。屋內垂著青紗帳,帳子裏頭有昏暗的人影,辨不清模樣。影子的主人咳嗽了幾聲,用蒼老且衰敗的聲音說:“陛下前來,有失遠迎,實在是下官身子不適。咳咳咳……”
“無妨。”雲霧斂看了一眼那人影,“知道丞相安好,本君就放心了。”
“有勞掛心。”
寒暄了幾句,雲霧斂準備回宮。當離跟在她身後,正要跨出門檻,帳子裏頭的人高咳了幾聲。他回頭,朝那輪人影稍稍作揖,悄無聲息地跨出了屋舍。
【三】
回宮的途中,蒼穹飄雨,細細密密地打落,宛如斷線的珠子。直到黑夜降臨,雨也未停,窗外夜雨婆娑,宮殿內清涼如洗,卻依然掩蓋不住那股濃烈的佛手柑氣。
回宮之後的這夜,雲霧斂大醉了一場,醉得昏天暗地。當離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仿佛要喝死自己一般的不知分寸。
“陛下,你飲多了,該歇息了。”當離出言相勸。
琉璃杯中的佳釀,成色鮮紅。雲霧斂神色淒苦,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不顧那些奴才的死活,也不顧朝廷之事,每天隻是醉酒當歌,活得渾渾噩噩。”
“奴才沒有這麼想。”
她自嘲似地一笑,“可這天下之事,與我何幹?我隻想自私地活在有他的世界裏,我又何錯之有?”說罷,她去摸腰間那把骨扇,倏然間,神色煞白。
她慌張地搜遍全身,尋遍整個寢宮,沒有,哪裏都沒有!
當離被她一臉驚恐的神色和怪異的舉動驚詫,未及反應過來,雲霧斂已經瘋魔般的奪門而出,衝進雨中。
當離驚慌地追出去,冰涼的雨絲刮過皮膚,涼薄生疼。雲霧斂赤著腳在雨中失魂落魄,當離一把將她攔下,擔憂地望著她,喚她:“陛下,發生何事了?”
雲霧斂的那雙眼睛裏,已分不清是淚是雨,“不見了,哪裏都找不到!我的七骨扇不見了。”
當離低頭,看見她裸足上割開了一刀口子,血汩汩流出。他不暇思索便將她打橫抱起,安撫道:“骨扇,奴才替陛下找。”
這一件事,驚動了整個皇宮,包括雲霧煙。雲霧煙甚至下令:“若是找不到七骨扇,所有人都要陪葬。”
包紮好足上的傷口,雲霧斂呆滯地坐在寢殿裏,一雙眼睛像是死透了一樣。當離知道她十分珍視這把骨扇,卻不知骨扇究竟是何出處,會讓她這般魂不守舍。
直到半夜,才有宮人奉上那柄骨扇。原是下午回宮時,雲霧斂失魂落魄地走下馬車,不甚便將骨扇落在了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