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性別敘事的隱喻特征(1 / 3)

性別敘事的隱喻特征

台灣藝術研究

作者:李嘉琪

【摘要】 作為台灣女性劇作家、創造社的創始人,周慧玲劇作的性別意識非常強烈,常常以此建構戲劇情節和衝突。這種性別敘事背後又蘊藏著劇作者對曆史、生存環境、家庭、女性本身的思考。

【關鍵詞】 周慧玲;性別;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J80 [文獻標識碼]A

周慧玲的劇作不同於台灣實驗戲劇,它們都洋溢著濃厚的家庭情感。無論是劇作文本,還是劇場演出的舞台表演,戲劇的各種元素都蘊含了多重意義指向。這既體現了台灣當代戲劇舞台實踐的特征,也是周慧玲本人對人物情緒狀態、性別表演理論的獨特闡釋。她將自己的生活經曆融入到戲劇文本創作中,通過劇場演出表達自己對曆史、生存環境、家庭、女性的思考。性別、家庭、地域在周慧玲的劇作中因戲劇符號的意指作用而構成有機的整體。

20世紀80年代法國巴黎大學的Patrics Pavis教授出版了《劇場詞彙》(dictionnaire du theatre),其中係統地介紹了符號劇場研究的方法,將符號學應用到戲劇分析上,稱此謂劇場符號學(theatre semiotics)。它是一種分析劇本和演出的方法,注重組成這兩部分的各種表意體係,以及由這些表意體係所產生的意義過程,將觀眾和所有參與演出戲劇的人——演員、導演、作者——構成以整體意義(1)。而中國大陸於20世紀80年代末期由胡妙勝編寫的《戲劇演出符號學引論》結合中國戲曲演出介紹了這種戲劇分析的方法。符號學和女性主義分析法都是一種解構的、後現代的理論方法,它們拋棄了傳統的表象的、曆史的分析,而注重挖掘表象背後所具有的社會意義和權力指向。可以說,符號學和女性主義是開啟周慧玲性別敘事隱喻的兩把鑰匙。

一、性別·一種選擇和回歸

在人類曆史發展過程中,男性被認為是建構者,而女性站在男性背後“相夫教子”,至於曆史的進步、人類文明的發展等宏偉事業,女性在其中的作用往往被忽視。家庭和婚姻是男性不願注入太多精力的領域,他們更傾向於投身“豐功偉業”,而女性在這裏建立了獨特的生活記憶。戲劇是展現生活和人生情感體驗的藝術形式。周慧玲的劇作往往體現了家庭意識的回歸,它們從日常生活中娓娓道來,但其中包含著複雜的人生境遇和對人性的深沉思索。《百衲食譜》借食物寄予曆史和家庭情思,以日常生活的場景講述纏繞在男男女女之間複雜隱秘的情感糾葛。《天亮之前我要你》是在相對禁閉的環境中表現糾纏於自己內心和世俗環境之間的情欲選擇。《不三不四到台灣》以兩位女性之間的對話為敘述視角,討論人到中年的情感迷失狀態。《記憶相簿》從相片回憶、建構女性和家族的記憶。《少年金釵男孟母》通過改編李漁《無聲戲》的《男孟母教和三遷》,展現了伴隨主人公性別流動過程的華人世界之撼天動地的奇情。她的劇作都從問題入手,用平易、樸實的語言,豐滿、生動的人物形象觸動人心最深處敏感的情感神經。這一點也使她跳脫了台灣小劇場運動注重戲劇形式創新、忽視戲劇文本敘事性的窠臼。當然我們也可以從她個別劇本的舞台演出版中看到前衛的表演形式:拚貼的情節、片段化的語言、複雜的角色扮演等。台灣的實驗戲劇主要是受到二度西潮的衝擊後向西方取經的結果,“如果創作者在借鑒的過程中非常自覺,主要學到的是現代主義與後現代主義在西方反對主流文化的精神與表達方法,用以更有力地來表達出自我,那麼結果不獨不是仿冒品,反而表達出本土的內涵與精神”[1]233。曾在紐約大學表演係進修的周慧玲並沒有一味追求表演形式上的西化,而是將西方戲劇自由、開放的精神內化為自我思考和性別展示。戲劇藝術必須在獨創性和可理解性之間保持平衡。性別在這裏並不僅僅是角色的特質,更是一種選擇。性別代表著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情緒體驗,一種情感選擇。附著在性別身上的多重意義在戲劇舞台上體現在人物自我意識、人物之間複雜的關係、戲劇空間和場麵調度等方麵。

《天亮之前我要你》是周慧玲創作的第一部作品,也最凸顯她的性別意識。劇作主要講述在20世紀最後一個聖誕節夜晚,四位“逃亡”紐約的台灣人麵對內心和來自外界傳統意識的質詢、挑戰而表現出來的焦慮、疑惑與不安的情緒狀態。四名主人公在服飾、性格、性別取向上都不符合主流的要求。他們在封閉的空間——慈禧的家、集中的時間——聖誕節夜晚,通過言語討論、角色扮演等方式在天亮之前認識到了自己真實身份和情感。從戲劇結構來看,《天亮之前我要你》是一出傳統的現實主義劇作,因其時空符合“三一律”之要求;從戲劇主題來看,它又是出先鋒的、後現代的劇作,因其展現了混亂的性別取向,在戲劇動作展示上顯得十分大膽。它的現實性表現出周慧玲較強的敘事功力,其先鋒性在於她利用性別塑造人物、認同身份之獨特。姓名是一個人的代表,是一種符號。如果提到一位曆史人物的姓名時,我們往往聯想到這個人物的形象和相應的性格特征。這就是姓名將文字和人物連接在一起的意指功能。曆史人物的姓名因其符號所代表的人物的死亡具有固定性。該劇四位主人公的姓名都能讓我們依著曆史文化的印記找到相對應的女性人物:王熙鳳,本來是《紅樓夢》中一個能幹、潑辣的管家媳婦的名字,在劇中卻是一位32歲、世故而又嫵媚的男畫家的姓名;小青,從我們的文學常識出發可以知道它是和白蛇一起下凡的青蛇的名字,代表嫵媚、柔美的女性特質,而在劇中卻是一名32歲、酷愛美食、心無大誌的男性服裝設計師、演員;慈禧,清朝末期女性掌權者,劇中是一名33歲、喜歡中性打扮的女攝影師;維多利亞,英國女王的名字,因其在位時期英國迅速崛起而著名,劇中她是一位身處文化/性別界限的電影導演。周慧玲也在劇本中指出,上述“人名”是劇中人的綽號,也是他們最常也最喜愛扮演的“角色”之一,但並不是他們唯一的身份認同。他們經常改變不同的角色扮演,並沒有一個固定的身份,他們的“真實麵貌”是由這些眾多的角色拚湊而成。姓名符號在劇中人物身上隻是代表了他們其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他們在劇中的意義是變化的、多重的,不能完全用單一的符號進行描述和概括。這種賦予多重意義的過程和人物不斷尋找真實自我的過程,就是情節展開、演員扮演各種角色的戲劇過程。每個人通過和他人互動、扮演他人,在“他者”這麵鏡子上反照出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我。我們可以發現複雜的四角情感關係網絡。該劇圍繞閨蜜們幫助小青為申請居留美國出謀劃策這個問題,在慈禧的家中互相挑逗、爭論、扮演、遊戲。在混亂的打鬧中,在不斷的扮演他人、嚐試不同思維意識的時候,他們展現出對自我身份認同的焦慮,也一步步地推動自我去審視他人立場,進而改變自己的戲劇行動。

在《百衲食譜》中,我們看到了更為複雜糾結的情感關係。

整個作品以現在為時間線索,在其中夾雜過去的一些場景。周慧玲並不對它們進行任何批判或評論,而是給予真實的展示。民以食為天,這句話不僅僅描述了中國的食品文化,更突顯了食物對人類、對中國人舉足輕重的作用。中國人的哲學思想是實用的,誰能讓我吃飽,誰就是王者。劉震雲《溫故1942》也描述了中國人在饑餓麵前呈現的最原始的人性。身處外地的遊子也常常因最為基本的生理需求——食物,而思鄉、回歸故裏。平淡的家庭生活背負著深沉的記憶枷鎖。賽卿喜歡做的瀟湘豬腳在李飛對她求婚的時候提到過,但是在最後,我們從美玉口中得知瀟湘豬腳其實是齊龍家的,三者的隱秘關係為劇本增添了一絲複雜而又神秘的氣息。曾下嫁多人的碧蓮,雖然會做韓國凍豬腳、猶太燉豬腳,但自己食譜上的豬腳做法依然是那道她不會做的、她母親的紅燒豬腳。在食品製作中體現出台灣人對家和本土的依戀之情。表麵上看由女性掌控的食譜隻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但在時間的流逝中,家庭生活慢慢成為紮根在人物內心深處最為堅實的情感記憶。烹飪是她們實踐融合多元文化、形成自我家庭文化的手段。女性因此從生理、家庭角度成為男性意誌的決定者,建構著人類文明的主體內容。該劇中涉及人物雖然不多,但他們之間關係十分複雜。他們因家庭、因經曆、因地域具有重疊的記憶。賽卿和習村是老鄉,十香菜是他們的共同記憶。賽卿受邀參加美玉、習村家庭的聚餐,期間因為“千張百頁”而起爭論。美玉認為十香菜中不應放百頁,賽卿認為應該放,而作為美玉丈夫的習村支持美玉的看法。在食譜內容的爭論中獲得勝利的美玉還對賽卿說:“那是你們家的做法吧。我們家從來不放百頁。”以女主人的姿態宣告在習村家庭內部無可動搖的地位。事物和家庭也因為女性的關係緊密聯係在一起。在戲劇結尾,美玉再次主動要求做十香菜,並且在和小妹的對話中明確指出十香菜一定要加百頁。這就證明戲劇開頭和賽卿的爭論其實與事物無關,是情感戰爭的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