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人爭盜茄子
郭爺出巡往嚴州,道經武林。隻見兩個賣菜人,在街上廝打。公見其凶,就叫拿過來。公問曰:“你兩人怎麼廝打?”其人曰:“小的城外萬春,種菜營生。今早入園,去收茄子。隻見盡被此賊偷來。今陡遇見,故此扭打。”其人曰:“小的驛前呂陳,亦是賣菜營生。今早在城下販得此茄來賣。他強誣賴冒認,扭執平人為盜。望乞爺爺斧斷。”郭爺曰:“取茄子上來!”郭爺取呂陳茄子仔細一看,知其是盜得萬春的。遂大罵曰:“欺心奴才!萬春千辛萬苦,種此茄子,把來供你偷賣!割別人之肉,醫你眼之瘡!”吩咐皂隸:“與我重責二十!”呂陳哭辯曰:“小的販來之菜,老爺蠻認為賊。小的永不甘心。”郭爺曰:“這奴才說我蠻斷,再打二十。”皂隸又打過二十。郭爺曰:“我說破奸賊。假如人將茄子去賣,必擇大的,已成的,必不忍將小的,才開花的,亦拿來賣。你今偷他的茄,惟恐人知,因此慌張,故連大小,一並摘來。”呂陳見郭爺說破奸情,隻得低頭認罪。叫望超豁。郭爺遂判價銀一兩,賠償萬春。其罪姑免不究。
判曰:賣菜雖小事,然朝進一文,亦是一日生計。呂陳不合自不種菜,敢竊萬春之菜,據為己有。是徒知利己損人,而不思物各有主也。偷盜園林果木,律有明徵(懲),枷號十日,用儆奸刁。萬春無罪,領茄寧室。
爭子辨其真偽
嵩明州二都張桌,妻王氏,富而無子。至四十以後,王氏始生一子,名張文旆。三歲,在溪邊獨自玩耍,被一打魚人見之,抱之上船,竟自撐去。離張家二十裏田地,有一大戶,姓楊名廣,娶妻田氏,亦巨富而無子。魚人舡到岸邊,聽得楊廣無子,遂抱得張文旆,到他家去賣。假說道:“小人妻子死了,家又貧窮,繈褓此子因此抱來,恩養於人。”
楊廣遂將三兩文銀與他,討為己子。魚人得了銀子,寫張文書遂將張文旆交付楊廣而去。後張桌尋子不見,隻說浸死溪中,悲號無任。一日,文旆在楊廣家已四年,年已七歲,廣送在先生處讀書。張桌為往州中去對錢糧,路經楊廣門首經過,忽見文旆身邊走過。桌認得是己子,連呼“文旆”數聲。旆即連應數句,以為素相熟者。桌即同子入到楊廣家中,告訴失子之故,說道:“此子乃吾之子,不知何為來至此間?”誰想廣將此子改名楊一棟,惟恐為桌爭去,遂曰:“我這兒子拙妻田氏親生,經今八歲。但是從來見人,不問生熟,隨呼隨應,嬉笑與言。故此你叫他,他便應。你安得認為爾子?”桌曰:“此子委是我的。怎麼爾拐來在此?”廣即大罵曰:“老畜生,不知死活!到此冒認人家兒子!”遂將張桌劈麵連打兩掌。桌曰:“打便任你打,兒子我必定要取去。”楊廣曰:“除了府縣,除非都察院去告來,方奈得我何!”桌曰:“我就在都院告你!”說罷竟自歸家。取了盤費,直到都院擊鼓:告狀人張桌,係嵩明州二都民籍。告為拐騙事。一子文旆年三歲,失去無蹤。經今四載。偶於五都楊廣家得之。廣冒認作子,執賴不還。理辯觸惡趕打,不容分說。子去絕嗣,孤寡後日將何依倚?懇天究子,庶使老有所終。上告。
郭爺看了狀辭,說道:“這樣小事,府縣何不去告?”張桌曰:“楊廣勢大,小的無後為大,故此冒死來告!”郭爺遂為準了狀辭,仰知州艾思俊,速拘楊廣,解院親問。牌下嵩明州,知州即擒得楊廣,起解入院。原、被告俱在,郭爺問曰:“爾兩人怎麼爭占兒子?”廣曰:“小的止生一子,今年八歲,送學讀書。冤被張桌看見,強認是他兒子。小的趕罵他是實。”張桌曰:“小人兒子三歲失去,今偶見於楊廣家中。呼他當時乳名,他便知應。不惟麵貌熟識,而即此知應,安得不是小的兒子?”楊廣曰:“小的兒子,從來不問生熟人等,但見他呼,他便即應聲。他的兒子乳名文旆,小的兒子當時偶亦此名。隻是如今入學改名一棟。”當時,張爭己子,楊亦爭己子,兩下爭辯不歇。郭爺俱令監起,心中自思此事怎麼辨得真偽。思想一會,遂喚兩個牢子,吩咐說道:“霎時我取張、楊二犯來問,我便差爾去提他兒子。爾可在外遲一日,可假報他兒子前日中風已自死去。”牢子領了鈞旨。郭爺複叫取張、楊來問。二人在堂下依舊爭辯不休。郭爺叫承行牢子,去提二家婦女及兒子來問。仍把張、楊監起。過了一日,牢子已將死信,監中去報。張桌一聽兒死,眼淚汪汪,連忙問信。楊廣隻是口中歎氣幾聲,說:“可憐,可憐。”郭爺升堂,複取張、楊問曰:“爾今所爭兒子,何不兩下共養也罷。”張桌曰:“小的隻有此一子,怎肯與他共養。”楊廣曰:“小的隻有這點血脈,怎忍分半與他!”正在爭辯之間,牢子已回,報道:“小人承牌,到他二家,及提兒子。隻見楊廣家妻子田氏,哭出說道,‘兒子昨夜中風身死。’小人進去觀看,正在那裏收殮入棺。”張桌聞得此等消息,眼淚汪汪不止。楊廣殊無戚容,隻是口中歎氣數聲而已。郭爺曰:“你二人爭兒,今日兒子已死,無兒可爭。我姑赦爾罪,放爾各自歸去也罷。”二人磕了頭各自歸去。張桌走出門外,放聲大哭,跌倒在地,哀不自勝。楊廣出去,隻歎曰:“死者不能複生,命中無子,止該如此。”誰想,此時兒子已捉在察院,又著人,看二人動靜何如。即叫帶轉張、楊入去。郭爺大罵楊廣曰:“兒子分明是張桌的,你強來爭作你的兒子。今日死去,你殊無戚容。張桌這等啼哭不止,非是至親,怎有此哀?你說此兒,當時怎麼得到爾家。今已死去,說出亦無妨礙!”楊廣隻說兒死了,遂把當日魚人來賣與己,出三兩禮銀,乞養之事,一一說明。郭爺笑曰:“我固因哭知其非爾之子。但爾係將銀買來,原非爾之拐騙。今此子豈能即死,我姑以死探爾耳!”遂叫出其子,令張桌領去。又令張桌,將銀十兩,謝廣養育之恩。廣妻田氏,生得一女,已有六歲。郭爺遂命之結為婚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