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遼鎮塘報說,東騎二三萬度三岔上流,蹤跡閃爍,不可測識。過了幾日,督撫牒至,說東國和東部議姻,今已東歸。申用懋向尚書王洽道:“難道為議婚媾,卻冒暑裹糧而來?且東部如點頭搖尾,反複不可盡信,須早早議防。”王洽道:“邊督封疆責重,難道他不著急,倒要我們著急?”申用懋道:“未雨綢繆,才為勝算。就是不的,何不遣一幹事武弁,如參將金日觀,飛騎一往,庶得一實信,吾輩亦可高枕而臥。”王洽笑道:“老寅翁也忒多事。”申用懋遂不能專主,歸家浩歎。朝房裏又再三和閣老們說,也隻是唯唯稱善,沒人擔當。至十一月間,東兵從馬蘭破牆而入,督撫袁崇煥束手無策,方知為東兵導引果是東部,京師官員人等,都服申侍郎先見。過了三日,忽報遵化縣已破,闔城受傷。崇禎大集廷臣,問他東兵如何得入,目今如何應敵。連那尚書王洽就如啞子一般,一句也回不上來。崇禎大怒,立命拿付刑部,連那袁崇煥也傳旨拿問,兵部事都是申用懋權管。幾日間邊報遝至,消息甚急。過了四日,崇禎傳旨升申用懋兵部尚書,著速料理禦敵事。用懋拜命感泣,急傳檄四方巡撫徵勤王兵入援,然他心裏屬意要他早來的,第一是河南巡撫範景文,第二是甘肅巡撫梅之煥。檄文雖聖旨一時齊發,獨有這兩處,在官封裏另有親筆激切書各一封,星夜跑馬去了。有詩為證:
甫申夙昔號知兵,光嶽貞符河雒形。
三吳秀氣鍾元老,太白光芒護將星。
起陸龍蛇爭渾沌,握奇魚鳥叫神靈。
檄文四征兵至,擁衛神京佇勒銘。
且說範景文正在河南省城修城濠,練兵選將,以防不虞,忽北京提塘的官錦衣衛彭千戶,飛馬有塘報至,報稱東兵已從馬蘭入口,先破了遵化,次屠了固安,再焚了良鄉,十萬大兵越薊薄京,將統眾而南,以遏援兵。範景文大驚,道:“京師危急,臣子豈容坐視!”忙傳守道、巡道及各營將官,到於都察院衙門議事。不一時都已到了。範景文道:“守道有守士之責,巡道有巡曆之責。”又向巡道楊嗣昌道:“煩貴道明日五鼓,先帶領各將官下教場去,點起那久練的八千毛兵。本院與貴巡道統領兵將,早早前去救護京師,才是臣子的職分。”楊嗣昌道:“京師未見檄文征勤王兵,老大人還須慎重。萬一本地乘變而起,有不逞之徒生出事來,皆老大人之責。”範景文道:“君父有難,臣子當奮不顧身,怎容悠悠忽忽,直待檄至方行。既如此,明早本院親下教場選將點兵,隻煩貴道同往,想必無辭了。”楊嗣昌唯唯告退。範景文連夜喚本院中軍官蔡忠進衙門,與他計較道:“未奉檄文,不知京師主見若何。塘報上知兵部大堂王洽已下獄了,升了左侍郎申用懋為尚書。這人曉暢軍機,久撫邊塞,不比王本兵一味呆蠢,不聽良言。
本院平昔與他有交,意欲遣你持我一封手書,到京師問一問,由本院一麵在此選將點兵,斟酌上路。不知你可去得麼?”蔡忠道:“老爺差遣,況是朝廷大事,卑職怎辭艱苦。但一路難行,須扮做叫化子,穿了一件破襖,戴一頂破帽,腳下破鞋破襪,把四五十兩銀子,鑿做二三百塊,縫在破襖的棉花裏,連老爺的書也縫在內,待卑職一路上假意兒討飯前去,方可隨機應變,混入城裏。”範景文滿心歡喜,道:“你若用心前去,得成此功勞,後日當題你做副總兵,決不食言。”登時寫下了三寸一封書,給與五十兩雪花銀。又給了一張批文,以備緊急時節有人查問。好個蔡忠,回到衙寓,連夜尋了破襖、破帽、破鞋襪,把都堂的手書與批文、銀子都縫在破棉襖裏。他是南京桃紅村人,號懷貞,是考將材出身,曆任參將,做河南都察院中軍,原不曾帶妻子,隻兩三個家人隨任,吩咐他小心看家,“我往城上打聽,隻消半月往回。”匆匆離省城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範景文下了教場,點起兵來,又把大義勤王激勸那些手下人。將官和毛兵一齊歡叫道:“老爺為皇帝,我們吃了俸祿錢糧,怎敢不為皇帝!去,去,去!直殺他個片甲不回!”範景文吩咐都犒賞了。正在熱鬧,忽報兵部檄文已到。範景文拆開一看,又看了申尚書的手書,對天大叫道:“我範景文誓不與之俱生!”就吩咐楊嗣昌明日派安家,後日準要起兵。楊嗣昌大哭起來,道:“實不瞞老大人說,老親在堂,此身未可以許人。”範景文大笑道:“難道本院沒老親的人!臣筮仕便以身許君了。貴道既怕死,本院也不好相強;強你去,也於軍不利。本院自領兵去便了。隻煩你明日派一派安家。”楊嗣昌連聲稱謝,大家回衙門不題。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評節節實錄,寫得躍躍生動。哭不赴援一事,範質公每向友人述之,非劈空描畫,以資談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