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忽忽過秋夏,弄寒辭暖初冬夜。
癡魂緊逐少年遊,相憐乍,相看他,酒杯頻向西風謝。
論好事天公可藉,有兵書人間可借。
先朝軼事莫糊塗,不須詫,何消罵,筆尖掃去心無掛。
右調《天仙子》
忠良幽恨倩誰憐,《要典》鐫成排眾賢。
天道難容明主出,留將司馬續編年。
話說崇禎一二年間,朝裏另用一番好人,朝廷漸漸肅清,原成個盛世的規模了。隻是四方多事,一時收拾不來。有個翰林院編修倪元璐上了一本,“為世界已清,而方隅未化,邪氣未息,而正氣未伸事”,本上道:臣以典試,複命入都。從邸抄見諸章奏,凡攻崔、魏者,必引東林為並案,一則曰“邪黨”,再則曰“邪黨”。何說乎?以東林為邪人黨人,將複以何名加諸崔、魏之輩?崔、魏而既邪黨矣,向之首劾忠賢、參題呈秀者,又邪黨乎哉?夫東林,則亦天下之才藪也。大都稟清剛之標,而或繩人過刻;樹高明之幟,而或持論太深。其所引援為用者,亦每多氣魄之儔,才幹之傑;其間即不無非類,要可指數而盡耳。而其中則又有泊然無營,修然自遠,謝華其若脫,付黜陟無不聞,而徒以聲氣心期,遙相推獎:此所謂澹泊寧靜,純乎君子者也。今而曰“邪黨”,則無不邪黨者矣。自後之君子,以假借矯激深咎前人,而於是乎彪、虎之徒,公然起而背叛名義,毀裂廉隅矣;於是乎連篇頌德,匝地生祠矣。夫頌德不已,必將勸進;生祠不已必且呼嵩。而人猶寬之曰“無可奈何,不得不然耳。”嗟乎!充一無可奈何不得不然之心,又將何所不至哉!能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輩,而獨持已甚之論苛責吾徒,亦所謂悖也。以今大獄之後,湯火僅存,如西江、西秦、三吳、三楚之間,什九名賢,多半豪傑,況奉恩綸,屢俾酌用,而任事諸臣,似猶以“道學封疆”四字,據為鐵案。先原諸臣之心,或亦深防報複之事,而臣以為此過計也。年來之借東林以媚崔、魏者,其人自敗,即不需東林報複;若其不附崔、魏,又能攻而去之者,其人既已喬嶽矣,雖百東林,烏能報複之哉!
臣又從邸抄伏讀聖旨,有“韓清忠有執,朕所鑒知”之諭。深仰天聰曠然,知人則哲。而近聞廷議殊有異同,可為大怪。之相業光偉,他不具論,即如紅丸議起,舉國沸騰,而獨侃侃條揭。夫孫慎行,君子也,且不附,況它人乎?迨權奸表裏,逆焰大張,以申救抵觸,岸然投劾,讀其陛辭三疏,字字秋霜,一時以為寇萊複生,趙鼎再出。而今推轂不及,點灼橫加,則徒以禁票擬熊廷弼一事耳。夫廷弼罪即當誅,在不為無說。封疆失事,累累有徒,而當時之議乃欲獨殺一廷弼,豈平論哉!此之所以閣筆也。然究竟廷弼不死於封疆,而死於局麵;不死於法吏,而死於奸:則又不可謂後之人能殺廷弼,而獨不能殺之也。又如詞臣文震孟,正學勁骨,有古大臣之器,其鄉人之月旦,比於陳、王烈。三月居官,昌言獲罪,人又以方之羅倫、舒芬。有人如此,雅謂千秋,而今起用之旨再下,謬悠之譚不已,甚有加之窩盜之名者,豈以其數十年之前,有其兄舉人文從龍不逞之事乎?夫人知有從龍之不逞以為之兄,而不知有文征明之特行、文彭之至德以為之祖父。世不聞柳下惠膺盜蹠之誅,司馬牛受向之罰,震孟何罪,遭此嫌譏?抑臣又思故憲臣鄒元標,理學宗王文成,鯁直類海忠介,業蒙明旨優恤矣,而易名之典,似當一並舉行。至於海內講學書院,凡經逆矯旨拆毀者,並宜令葺複如故。蓋書院生祠相為負勝,生祠毀,書院豈不當複哉?
臣草疏畢,又竊念部臣王守履以進言之急,而犯失儀之條,皇上概納其言,薄鐫其級,仰見聖心之甚曲而厚。時經三月,懲創已深,履端更新,萬靈共曜。倘蒙召複原官,則聖度極於如天,而朝儀亦因之愈肅矣。
崇禎看畢,批道:“朕屢旨起廢,務秉虛公,酌量議用,有何方隅未化,正氣未伸?這所奏不當。各處書院不許倡言創複,以滋紛擾。王守履混亂朝儀,業經薄罰,豈容薦舉市私?
該部知道。”這旨意一出,禦史楊維垣,原是魏黨漏網,見魏、崔勢敗,反上本攻他,希圖脫卸,心裏卻刻刻與東林為仇,乃又出一本,道:“詞臣持論甚謬”,極力辯折。倪元璐隻得又上一本,“為微臣平心入告,台臣我見未除,謹再疏申明,以祈聖鑒,以質公論事”,本上道:臣世界已清一疏,原為台臣楊維垣而發也。特以意存微諷,語似含糊,致蒙皇上責臣以不當。臣方惕息省愆,措躬無地,乃接邸報,見維垣有“詞臣持論甚謬”一疏,辯折臣言甚力,則臣請先明前疏之意,而後及維垣之所折臣者可乎?
維垣去乘皇上之明斷,繼楊所修後而亦糾罪樞,又改鹺差而佐察,荷皇上之重任。乃其入告諸疏,則深訝其不能仰副聖心,其若與皇上相反然者。皇上之諭,一則曰“分別門戶,已非治徽”,一則曰“化異為同”,一則曰“天下為公”。而維垣之言,則曰孫黨、趙黨、熊黨、鄒黨。皇上之於韓、文震孟,曰“清忠有執”,曰“已著起用”,而維垣於二人,曰“非賢曰”,“不簡”。是皇上於方隅無不化,而維垣實有未化;皇上於正氣無不伸,而維垣實有未伸;皇上事事處公,而維垣言言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