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八 一命相係(上)(1 / 2)

急咳又至。血濺白帕,風起,那絲帕也隨風奔著長河而去了。留不住的,終究空忙一場。

冷鳳儀眼看楚濤掙紮在生死的邊緣,居然呆立無言。似乎所有的過往都隨著剛才的那聲悶響付諸長河水。她驚而恍悟,楚濤早已看破她輕生之念,卻依然隻想護著她。似乎徹底晚了。

“相逢這一世,已是疲憊,我可不希望,將來在地下再與你相逢。”他斷斷續續地戲謔著,雙目空洞而悲涼。

“可你又怎知,我已無路可走!”她終是咽下了這句話。因為她看到他眉間深鎖的痛楚。

毒藥是致命的,內傷也是致命的。他可以給每個人盡可能周全的安排,卻預知不了自己的生死:他以為自己可以完成一曲長河吟,未料想,廣陵散的寂寞在一開始就映照了他生命的終局。

血沫不可阻擋地隨著咳聲從口中噴濺,染紅了他的衣襟,他正一點點變得虛弱,意識在逐漸地抽離他的軀體。他正在親曆被他所殺的那些人臨終的絕望。

可是他依然高傲著,留給她一個大理石雕像般的背影:“你我之間,有如此琴……”

鳳儀愣愣地望著崖下萬頃碧波,又看了一眼楚濤。她漸漸意識到,有些東西,她已經永遠失去了。“不送!”楚濤的聲音並不響亮,卻決然似發令的鼓槌聲,把黑石崖上發生過的一切標上了句點。

也許,這樣也好。冷鳳儀告訴自己,將來再不會有什麼蝕骨銷魂的牽掛了。

“楚掌門!”黎照臨聽得發自涼亭的巨響,顧不得什麼生死之險,飛一般地跑至近前,卻被眼前的血色嚇得魂飛魄散。他做夢也想不到冷鳳儀會用刺殺來作了結。更想不到,精明老到的楚濤明知危險卻毫不防備。

“原諒我……”照臨跪倒在楚濤身邊,試圖為他做些什麼,卻隻見他努力撐開笑容,搖頭拒絕:“此毒凶險,頃刻已傷心脈。於事無補,就不害醫聖之名了。”照臨不信,慌忙搭著他的手腕探尋,終於探到他遊絲般的一息脈搏,時斷時續,隨之陰沉下了整張臉。所有的努力終是付諸東流。這個最可恨的病人!

然而他依然不願起身——他試圖用點穴之法封住他的氣脈,然而剛剛抬起的手就被楚濤覆住:“功虧一簣,我比你更不甘心。”楚濤驕傲地笑著,硬是擋開他的幫助,作勢要拉他起身。

照臨清楚,眼前人的執拗比他的傷病更不可治。然而難道就讓他坐看著楚濤死去?他當然辦不到。

楚濤從懷中掏出被謝君和一摔為二的紫玉令,塞到照臨手中:“一塊交給汪叔。另一塊收好,送她回家。不備之時,或能救你性命……”他又看一眼鳳儀,她的目光恍恍惚惚,仿似醉在夢中。這命定的劫數,他終是越不過。

照臨憤然搖頭。就這麼放過凶手?

“你不希望看到兩岸相互殘殺吧……”他冷冷地笑,“哪怕她死,也不能死在南岸……我若在,北岸未必敢動手,我若不在……腥風血雨必將席卷黑石崖……以我私怨葬送逐羽劍派,顏麵何存……”

話語中的沉痛感深深擊打在照臨的心頭。楚濤怎忍心窮盡一生之力的守護葬送在他自己手中?事關大局,照臨恨然注視著鳳儀,卻不得不答應。

毒與傷的兩相夾擊之下,他痛苦地緊握著扶攔,卻無一絲呻吟。照臨猜測,或許心傷更甚:“你等著,我這就去找汪叔和劉前輩……”

提到汪鴻,楚濤的眼中閃過一絲迷離的淒傷,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猶豫著,搖頭作罷。隨後他便虛弱地倚身欄杆,淡淡地望向自己最依戀的長河,“容我在此靜坐一會兒……”

黎照臨帶著失魂落魄的冷鳳儀下了黑石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不知道該和冷鳳儀說些什麼,更厭惡看她,隻顧兀自往前走。

冷鳳儀取回了桌上的琴譜,藏在袖底,走出幾步又悄悄回望楚濤。

日頭漸升,河麵上的航船越來越熱鬧,而楚濤就這樣微闔著雙目,靜靜地倚著欄杆,坐在涼亭裏。微卷的鬢發隨風而動,斜挑的眉角依然張揚著他的驕傲。他似乎在靜觀雲卷雲舒,淡看歲月的流淌。日光將他清瘦俊美的身影凝成一座雕像。似乎一切的烽煙和爭執都將在他淡然的笑容裏成為過去。

當汪鴻收到照臨的半塊紫玉,瘋也似的趕到黑石崖時,早已沒有了楚濤的影子。隻看到橫在地上的龍冥劍閃著凜凜寒光。劍柄上係著的白底血書一幅,正醒目地隨風招搖:

三十載琴劍相依,旦夕間罪孽等身。一任世間笑罵,我自逐波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