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臨老老實實地交代:“她想見你,因為齊恒。她不明白楚掌門為何違背承諾,行此不義之舉。我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你所為,可她非要見你。她說,你若不見她,她便去見江韶雲,讓南岸就此灰飛煙滅。你知道,她可真什麼都幹得出來。我想,你倆間的誤會,還是你來解釋。”
“你何時告知她我的行蹤?”
“昨夜。”
楚濤閉目側耳,仿佛在探尋什麼聲音的,又仿佛思量著什麼。照臨也學他,然而除了風聲水聲和琴聲,再聽不出別的。未幾,就見楚濤嘴角傲然地一揚:“也好。你先回去,我來處置。”
然而照臨卻固執道:“這可不行,我答應汪叔,要把你好好地送回去!”
楚濤瞟他一眼:“那便等在此處,為你性命著想,切莫插手。”言罷眼角的神情一冷,便轉身向那涼亭去了。忽而風起,照臨隻見紫色的衣袂翩翩,消失在拐角的密林後。
“性命?”照臨默默咀嚼著這兩個字。聯想到剛才凝結在飛鴿裏的殺意,不由地一陣緊張,心幾乎要跳出胸口。他隻敢遵照囑咐,站在灌木叢後,再不敢貿然闖去。他懷疑自己的行為已給楚濤帶去了極大的困擾,更擔心剛才他凝重的麵目背後,是否暗藏巨大的漩渦,以及倘若此刻介入,會不會添出更大的麻煩。無用的等待,他隻能選擇麵向長河,聽一陣陣浪湧。
風的呼嘯和潮水的顛簸裏,楚濤和冷鳳儀又回到了起點。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鏗鏗然的琴音不是別的,是楚濤教會她的長河吟。他一步步走近,倚欄而坐,靜靜地凝視著她。回憶卻如潮湧,激蕩在彼此心頭。琴曲亦如浪湧般,起起落落循環往複,她不停歇,他亦沉默不言。
直到點點滴滴的淚水濕了琴弦,濺出一朵朵晶瑩,直到她再不能控製自己的氣息,亂了琴音,掩麵痛哭。
“身體可曾好些?”楚濤黯然地凝視著奔湧的長河,望著對岸雲遮霧罩裏深深淺淺的輪廓,水墨畫一樣清淡。
一本泛黃的琴譜倏然地扔在楚濤的腳邊。風翻過扉頁,一行字赫然在目:“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筆跡的瀟灑從容,不知在嘲弄著誰。觸目傷神,他微微覺得臉上發燙,彎腰拾回琴譜,放回桌邊。
罵聲高亢地直衝雲霄,字字如刀:“想見時費盡心機,不見時四處藏身,情在時甜言蜜語,一句情止於此便兩相斷絕!這便是你楚濤的為人!”日頭將升,楚濤隻覺雙目辛辣刺痛。
“閑話莫說。若是因齊恒之事,見或不見,木已成舟,我無從改變。”
“你就沒有半點內疚?”冷鳳儀怒而咆哮。
他突然逼視她,少有地尖刻一笑:“他在毀我雙手,損我名譽,奪我所愛時,可曾有半點內疚!”
“居然真的是你所為!”鳳儀突然止不住渾身戰栗,扶著欄杆,卻好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楚……這不是你……”
卻換來譏誚之音:“你剛才自己說過,楚濤的為人。”
冷鳳儀呆呆地直視著他,卻隻見一臉漠然。“你變了,楚……”
“楚某向來有仇必報。”
冷鳳儀花顏僵直,仿佛突然所有的預謀都淩亂成沙,她看著楚濤大理石一樣冰冷的麵容,看著他正襟危坐,水潑不進的姿態,隻覺心如刀絞。彼時,此地,此人,所有的甜言蜜語都像羞辱她的耳光,抽打在她的心坎。“你說過,你會讓齊恒好好的,如今他這般模樣,你可知,生不如死的是我冷鳳儀!”
楚濤仿佛被觸痛了似的,掃她一眼,又避開,落目於琴,苦笑:“既是兩相決絕,便無暇細想。”
風靜靜的吹著,兩個人奇怪地靜默在風中,不發一言,久得好像時間凝滯。
除了坐到琴前,楚濤不知還能用什麼打發無聊的時間。這琴他認得,正是前些天委托照臨送去的那張,送她解悶而已。他低聲感慨:“近年良琴是收了不少,然而合用的卻是不多。比良琴更難得的是知音之人。但願此琴能有此造化。”
他的臉色愈加灰暗,唯有雙目還似利劍一般明銳——這是他消瘦的軀殼裏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