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六 在劫難逃(上)(1 / 2)

距離中元之祭隻差三日。

黑石崖的晨曦撩開了一河薄霧,天地仿佛被籠上一層金色。

絕壁上,黝黑的岩石似剛經了朝露的洗禮,泛著彩虹的光澤,一道道風化的石痕凝結著水滴,順著縱橫交錯的石紋滴滴答答地淌下,晶瑩的露水凝結在葉尖,在晨光裏搖曳身姿,要不了多久就會消失。不變的驚濤拍岸,日日夜夜,恰似歎息一般悠長。

楚濤攜著黎照臨穿過不為人知的小徑,向黑石崖頂漫行。照臨一路喊著“慢行”,卻還是趕不上楚濤的步伐。一腳高一腳低的地方,走起來著實累人。他想起汪鴻的話:隻要一登上黑石崖,他就會忘記自己的傷病。

楚濤徑自往前,查看著遊俠們近日在此修築的工事,或是地堡,或是暗器,或是烽火崗哨,甚至還有幾人高的投石機。他還時不時地與暗處的人揮手致意——日日如此,所到之處,沒有遊俠不向楚掌門抱拳問候。照臨雖然早就知道他在南岸人心目中的地位,但是,當聽到他準確地叫出每一個陌生的名字,而那些人又是如此恭敬地行禮問安,不由得被震撼:這聚在一起的,究竟是怎樣一股力量!

黑石崖居高臨下,似是一道屏障,擋在小鎮一側,可以有力地阻隔開來自西邊的威脅,同時俯瞰長河,所有船隻動向一覽無遺。

他在某個製高點停步,長身而立,朝霞勾勒出他優雅的身形,紫衣明麗,在風中格外清爽。玉樹臨風四個字自然地從照臨的頭腦中蹦出來。他終於跟上來,站在楚濤身側遠眺,小鎮全貌與長河浪濤盡收眼底。

“汪叔說外麵太亂,山野之地,很容易藏著白衣聖使。這些小事,遊俠出麵足矣。”說是如此,照臨心知,若不是冒險的事,斷不會捎帶上他作陪,而捎帶上他隻是安撫汪鴻的借口——倒也因此,他和逐羽劍派越走越近,很多不該他這個醫師知道的事,楚濤也不向他避諱。

此刻楚濤隻是笑:“我隻是想把敵人看得更清。”

“敵人?”照臨望著蔚藍的雲天,還有腳下廣闊的大地,什麼也沒有發現。

忽有一群白鴿掠空而過,盤旋周匝,而後向黑石崖下四散而去。不知何處淩空一箭,空中的白影一抖翅膀,便跌落下來。緊接著,暗處又四散著飛出幾箭,向那鴿影。白羽沾著鮮血在長空劃出一線,跌落在山林。

照臨看得觸目驚心。“箭箭穿喉,分明高手。”

楚濤微微點頭:“若非高手,怎敢藏身於此?哪些方向而來的箭羽,可曾看清?”

“這不可能!”

楚濤悠然道:“東西各四,皆自黑石崖山中。成合圍之勢。他們希望得到我的消息,我也能憑此發現他們的藏身之處!”

照臨聽得心驚肉跳:“你不覺得這是警告嗎?他們想要你的命!”

“倘若此時連這樣的聲音也聽不到,才是真正的可怕。”

“這就要采取行動?”

楚濤笑顏舒展:“重要的客人未至,我豈能先上大菜?耐心些,黎醫師。”

照臨衝著他的背影喊話:“我隻知道,你與謝君和,分明在布一險局。昨夜汪叔告訴我說,北岸人因為齊恒的事要興師動眾來找你算帳,南岸的蔣爺也糾集著一群人上門興師問罪。楚家閉門謝客,凝香閣裏卻天天罵聲四起,都說你為了個女人草菅人命!如果這又是白衣聖使布的局,你還在等什麼?”

“所有的恩仇,不過一個死結。我想要解開一個打了很久的結。”楚濤的聲音不輕不重,不急不緩,仿佛一切都不出他的意料。

照臨不懂,而楚濤也不再解釋。他向沿著山脊的另一條路漫步,四顧,仿佛是巡視著他的王國。照臨想起他常說的,逐羽劍派的天命,便是這一方石崖。原以為不過是句蠱惑人心的號令,如今卻不能更信。照臨想不出他每日此時都要來走一遍這條路更多的理由。

越往前走,山路越寬,越好走,那一石一木越有熟悉之感。照臨的心漸漸放下。涼亭,步道,舊時景象不知上演過多少曲折離奇,今日還添上了楚濤最鍾愛的琴音,穿林,入雲,也入心。

楚濤猝然止步,轉身,仿佛故意要躲避什麼。他的目光卻正撞上心事重重的黎照臨。照臨不自覺地一抖,對麵投射過來的犀利,分明是受了冒犯的憤怒。

“你好大膽!”低沉的聲音帶著厚重的威嚴,壓得照臨不敢喘息。沒有想到,冷鳳儀的琴音,即使隔了百步,夾雜著風聲與濤聲,哪怕未見其人,楚濤卻能聽得那麼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