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嘯隻管慢條斯理低頭品茗,欣賞著茶葉的起落浮沉。
“我無話可說。”君和答道。
秦嘯仍不多言,空氣中隻聽到彼此的呼吸,還有秦嘯用指節叩響桌沿的節奏。他們一起靜數著時間。然而隨著時間消磨,那蝕骨的痛楚也逐漸加深,一念而聚的寒冰訣也漸趨消逝,瀕臨崩潰。就如貓捉老鼠的遊戲,無論如何掙紮,結果已經注定。
君和如受奇恥大辱。他知道秦嘯未必真的清楚那酒客的身份,也未必弄明白他去了城外哪裏喝酒。就算沒有把柄,也可借題發揮。秦嘯費盡心機斷了他回南岸的後路,不會輕易要他的命,但一定會要他奴顏屈膝,做一條聽話的狗。
秦嘯突然目光一寒,口中念念有辭。
霎時天旋地轉,有一股力量瞬間撕碎了他的軀體,意識渙散成汪洋大海。“咚!”桌案的傾覆聲中,他跪倒在地。僅靠雙臂撐起一念。排山倒海般的痛苦中,他沉聲立誓:“天地為證,君和未曾做過有違良心之事,無需辯駁!秦爺若不信,但憑處置。”
嗬嗬,秦嘯冷森森地拋出一句:“太容易了。”
厚底鞋踏過石板地麵,發出悠緩的噠噠聲。秦嘯站在他的身前,低首俯視良久。見到他冷汗迭出的狼狽相,露出了勝利者的刻薄。隨即一腳踢向他的肩膀,狠狠踩下。重擊之下,謝君和唯有順勢仆地,緊緊抓住碎片般一絲意識,冰冷的石板地麵又讓他清醒了幾分。淋漓的汗順著他的臉頰滴落於地,順著他的手掌洇濕了石板,斑斑駁駁的一片,隱約照見自己的狼狽。然而,踩在他肩胛上的那隻腳絕不會輕易放過他。他聽得到自己骨節嘎嘎作響的聲音。從肩胛到脊梁,沉重的碾壓讓他窒息。
他前所未有地厭惡自己。像狗一樣地趴在秦嘯的麵前搖尾乞憐,還不如刀劍加身。這是曾經自己最看不起的舉動。
“跪天跪地不跪人,這是你前些天在血鬼堂撂下的話?”
“是。”
“難得啊!”秦嘯哼哼地笑,“不過你該知道,有些人你不得不跪。楚濤能容你的野性子,但這裏是北岸!夜梟輕易抓不住你的把柄,你有這自信。但是,我也有自信讓你生不如死。唐耀當年送我的好東西,滋味如何?”
君和不言。有一個渺遠的聲音在意識深處折射著微光,提醒他什麼都不能說。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壓抑心中的恨。而可笑秦嘯還隻把他視同當年,自以為折斷了他的脊梁,謝君和便可任人宰割。陋巷給了他血性,秦嘯給了他鋒芒。但是他沒有變成殺人的刀,因為在血雨的洗禮中,他漸漸知道有所不為。
僵持許久,才傳來沙啞的聲音:“秦爺厚愛,君和不敢不領受。”
秦嘯很是滿意。但轉瞬已鎖起了雙眉:“你亦知我器重你,實為一番苦心。然,脫韁的野馬最為妨主。我必忍痛除之。君和是要做馴良的千裏馬,還是被除之而後快的野馬?”
又是穿心而過的一擊,謝君和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他斷斷續續道:“素素,南城郊有人遞給我素素消息,我便隨棚屋熟人一起去尋。不料路遇沈雁飛從中作梗……猜想不過是他一計……這樣丟臉的事,有啥好多說的?”
“沈雁飛在城外?何不報我?”
“我與他素有過節。不希望把這過節帶到秦家。”
秦嘯一副厭棄的神情,絲毫不意外,謝君和與誰沒個過節倒真是奇聞了。他揮了揮手,移開了厚底鞋:“看來,君和真是癡情一片。今日留你一命,然而你最好不要動別的念頭。”
一顆黑色的藥丸滾落手邊,他迅速拾起,狠狠閉目道:“謝秦爺不殺之恩……”
“很好,君和,長點記性。”秦嘯心滿意足,揚長而去。
冷風灌進了屋子,也灌滿了他的胸膛,呼嘯著撕扯他的軀體,妄圖把他心底最後一點微光吹滅,而後困囚他於永夜。
他仰天在地上躺成大字,隻求長夢不醒。夢裏,那個異常可愛的身影正甜美地笑著,蝴蝶一樣自由地跳躍在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