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木小院裏一片沉寂。馭風急促的蹄聲與嘶鳴扯開黑夜的時候,一身綠羅裙的冷鳳儀正毫無血色地躺在榻上,滿麵淚痕好像受盡了委屈,囈語低碎,如泣如訴。左臂裹著重重白紗。侍女們已經把屋子打掃幹淨,然而濃重的血腥味黏在空氣裏不肯離開。
桌上血字帛書一封,斑斑駁駁。楚濤取來讀過,看慣生死的他竟不自覺地眉梢一顫:“黃花向晚,籬落蕭疏,問山盟何處?此生已休,照影誰顧?芳菲老盡塵緣誤。冷對泉路!”
字裏行間的絕望和痛楚,更像是一種責怪,打在他的心坎。
“趁著大家都在忙,她去後廚拿了小刀,反閂了門……手腕上四五道傷口,都很深。”照臨跟在後頭一邊喘氣一邊解釋。先前的一路楚濤都飛馬驅馳,把他甩在極遠的身後。
但是楚濤默默卷起帛書,擺手示意已心知。大家就都退了出去。他解了白氅坐到榻邊,探了探她的頸脈,而後望著佳人憔悴的容顏,長聲歎息:“有勞照臨。”
“有一句話叫做:哀莫大於心死。醫者難治心病。”照臨不滿道,“不管怎麼樣,你讓一個失了名節的女人在這小院裏空守,終不是良策。”
“名節?”楚濤隻覺有刺紮心,微微皺了皺眉。
照臨憤然道:“這些天街麵上傳出多少下流的鬼話,你能聽不見?就算白衣聖使沒對她做什麼,那些閑言碎語都足夠把任何一個女人淹死。何況現如今她不是和她的丈夫在一起,而是在她的舊情人身邊,多少人等著編排背後的故事,你能不知道?你若真不知道,問問凝香閣的書生。”
楚濤什麼也沒辯解,隻是用手輕輕拂過她散亂的額發。造謠生事,這是白衣聖使慣常的手段了。他見怪不怪不要緊,可他似乎忘了冷鳳儀是個高傲的女人。他應該提前預料到,有些殺人不見血的手段遠遠高明過刀劍。
“楚……”她適時醒來,似乎是被什麼力量喚醒。隨即,仿佛有光焰綻放在瞳仁裏,從頹喪和狼狽的外皮脫胎換骨。期冀的微笑,如同久旱逢甘霖。“楚,我知道,你一定……一定會來。”
沒有茶香嫋嫋,也沒有琴音淙淙,誰能想到再次麵對麵說話,竟是如此麵目。
“舊傷好些了嗎?江湖凶險,與白衣聖使相爭,顧惜著點自己。”
熱切到錯位的寒暄卻融不開他雙眉間的寒冰,反被凍成一聲歎息:“何苦?為了要見我,非得到這步田地?”
“若非如此,你又怎麼肯來?”她掙紮著坐起身,話音落,珠淚垂。
燈火跳動,長立的身影沉默無言,向來騙不了她,不如省了敷衍。
“冷鳳儀落魄至今日下場,早已是江湖笑柄。我自知不堪,不求你憐憫,也不論舊交,隻想見一眼救我之人。”她伸手試圖抓住他的衣袖,他卻早已退出兩步外。紫色的絲帛掠過指尖,徒然悵惘。
“救你的是照臨。”
“那也是你的授意。除了你,誰敢把我安置在南岸?”
楚濤微微仰頭,不欲再作爭辯。
鳳儀掛淚的眼角扯起一絲笑:“你一直都這樣,認準了的事,哪怕天塌了也硬扛著。這回我惹上的麻煩不小。南岸江湖人不吭聲,那是因為他們不好駁你的麵子。其餘各方不敢動作,也是因為忌憚你。楚,我知道,冷鳳儀今日能有一息尚存,皆因你一力周全。可你擋得住刀劍,擋不住閑言——這像個泥潭,隻會讓你也越陷越深。”
然而,這一頁早已翻過。望著楚濤毫無回應的背影,媚顏尷尬成霜。
鳳儀隻好單刀直入:“我覺得應該告知你,此番山路遇險,我沒想到居然著了李洛的道。李洛出身血鬼堂,素來忠於秦嘯,所以我見李洛便以為有秦家相助,便放心隨他帶路,以為可以擺脫白衣聖使的跟蹤,誰知他竟為虎作倀,誆騙我們一行人,直到深山斷崖邊,他突然原形畢露,與白衣聖使各方夾擊……”
“李洛已死,秦嘯所為。”鳳儀言未盡,楚濤已中斷了話題。
鳳儀沉吟半晌才道:“那麼秦嘯應是都知道了?照理說,江韶雲與秦家是世仇,他秦嘯還坐得住?其中必有文章。”
楚濤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道:“老爺子的為人,你比我更清楚。”
“那麼南岸當何去何從?”
“你安心靜養便可,我自會處置。”楚濤已不願多答。
鳳儀似乎聽出了一絲不耐煩,黯然道:“那麼你又把我作了如何安排,我總有權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