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三 欲辭難辭(三)(2 / 2)

當斷不斷,這是為何?她硬下心腸告誡自己。思緒卻被一陣急咳聲打斷,這才注意到他站在屋外,默默地注視著她。她驚駭地顫身。

他卻笑了:“我竟如此可怕嗎?抱歉,不自覺地,就把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往家裏帶了。”十幾步外都能感受到他進退不得的無奈。紫衣瀟灑依舊,卻掩不住他的瘦削。俊逸的神采被微蹙著眉的笑所取代。她從沒看到楚濤如此辛苦地掩飾著悲傷——那悲傷溢滿了他深邃的雙目,使得眼角隻有一片模糊的黯然。

忽然想起,傳說裏的許多年前,他站在冷鳳儀的閨房,極力挽留。莫非當年的他正是如此憂傷地站著,看著心上人收拾行裝?心中泛起一陣痛楚,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蘭,這是你自己的意思?”

她微微點頭。

“想家了?還是因為你聽說了什麼?”

她不吭聲。

他不再問,隻是上前輕輕擁住她。江湖教會了鋒芒畢露的他持重內斂,把自己掩藏在堅硬冰冷的外殼裏,以至於她已看不見他的心。但是,她卻能知道他掌心灼熱的溫度。傳遞這溫度的仍是那一枚銅鑰匙。他又把書房鑰匙放回她的手心,握緊:“蘭,收好。”

他話裏有話,薇蘭懂得。卻嗔怪道:“這是讓人走還是讓人留?”不防淚水已滑過臉頰。想掙脫,但是他的胳膊堅硬如鐵,牢牢地箍住她:“哪怕想走也收好,你是這裏的女主人。”

她也執拗,卻拗不過他。

楚濤伸手擦去她的淚痕,卻不知怎的,自己紅了眼睛。他立刻背過身去,很快地,一滴淚滾落下來。以至於他緊緊地攥住雙拳。

薇蘭的淚水落如珠串。所有的嫉妒與傷感都被這場淚洗刷得蕩然無存。她明明知道,明明看見,刀劍加身那一刻的義無反顧,還有落花叢中的執手相依……“對不起。”她說,“我不想做你的拖累。”

他長長地哀歎一聲,回轉頭,輕撫過她鬆軟的發:“若是因為冷鳳儀的事,別多想。合適的時機我會給你個解釋。此刻,我不希望你也卷進來,隻是因為太過危險。”

她輕輕搖頭,年年如此,當然,早已不計較了。甚至早已倦了。

他扶了扶她的肩膀:“是我一直連累你,蘭。前些日子我也想過讓你離開——總好過跟著我受罪,而且,此處早已不安全。但是我舉棋不定——那日我被汪叔狠狠罵了一頓,說我優柔寡斷,遲早要害了你。說來可笑,還從來沒有事像這樁一樣為難——我想走一條對的路,但無論讓你留下或者讓你離開,結果都會是錯的——當年我錯過一次,這回我不想犯錯,卻沒有對的路可走了。”

她單純地一笑:“那便放我離開,你就不會為難了。沒有人會怪你。”

“說來容易,可那對你而言,隻是換了個我聽不見的地方哭。我說過,若是覺得委屈,你可懲罰我。但我不允許你就這樣離開,那是在懲罰你自己。”

她臉色微紅,忽然倔強道:“究竟幾時我才能得你允許?”

楚濤居然無言以對,隻擁她入懷。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強留一個不愛的女人在身邊那麼多年是為了什麼。或許,當相處成了習慣,便是不舍。隻是嘴硬,不肯承認這不舍而已。

她輕倚在他的肩頭,也是無話。習慣了他的各種不許,也習慣了無聲的陪伴。

“蘭,容我自私一回。”他緊緊摟住她,輕輕吻向她的額發,“你若真想離開,再過些天,我來安排……”

“聽你的。”她說。

院外喊聲忽起:“楚掌門!”隻有黎照臨這不太了解規矩的才會在芝蘭苑大呼小叫,其他人連靠近也不敢的。

楚濤推窗肅然道:“何事?”

照臨瞥見他身旁的史薇蘭,突然又不說。

楚濤知其顧慮,徑直問:“是冷鳳儀處出了事嗎?”

照臨這才點頭。

楚濤立刻了悟了什麼似的,在心底做好了盤算。“備兩匹馬,後門外等我,我稍後就與你同去。”

照臨應聲而去。

薇蘭愣了愣神,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又漸漸鬆開手。

楚濤欲解釋,她搖頭作噓聲,止住他:“事情緊急,放心去吧,等你回來。”

“回來說給你聽。”他溫存地笑了笑,又想起了什麼,叮囑道:“書房裏有我給秦大少的信,差幾句問候,你替我續完,交給汪叔,天亮就要送出。”

她微微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翩然而去。如同曾經的每一次。 別人看得最多的是他的微笑,而她看他最多卻是背影。嫁入楚家的那一刻,著實不知,竟會有如此多的漫長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