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二 欲辭難辭(二)(1 / 2)

誰敢挨這樣的打呢?剛剛開罵的那個也啞了火,憋悶著倒吸一口冷氣。不料就那麼細小的一絲聲音居然招來了楚濤的注意。木劍輕悠悠地向那聲音來處直刺。那人吃了一驚,立刻舉劍格擋避讓,就在那避讓的一瞬,楚濤手中木劍忽地換了個手,接連幻化出四五朵劍花向他周身襲來。就好像清清楚楚看到他在何處似的,紛紛奔向他的要害。他橫豎躲閃不過,隨意蒙了個方向橫劍掃過去,然而那麼近的距離,劍鋒就連楚濤的衣襟都未曾掛到。卻聽周圍人的一聲驚呼,楚濤不知什麼時候居然閃到了他的後背。他瞬間明白過來,可是遲了,木劍已經結結實實敲在他的後頸,絆住他的後腿。

身體狠狠一個趔趄,他執拗地在大家麵前站得筆直,可是一點用都沒有。隻換得噓聲一片。楚濤不客氣地取笑道:“氣息倉促,步法不實,中心不穩,還要虛張聲勢,隻讓人覺得你渾身都是破綻。”於是大家哄笑成了一團。那劍客恨不得鑽條地縫下去。

“還有哪個打算試一試?”

誰敢?眾人麵麵相覷,隻有書生悠悠地笑:“楚掌門百步聞弦的本事冠絕江湖,蒙了雙目,反而除去一切幹擾,長劍隻會更加揮灑自如。”

楚濤早已收了劍,還給孫家老二,解下了紗巾:“我們的敵人,比我剛才的劍招神出鬼沒百倍。他會來,但他從不告知你何時來,怎樣來,當他臨近的那一刻,既是高手必然悟得出蛛絲馬跡。可也許就在那一瞬間,你意圖掙紮,意圖反擊,成敗卻在反擊之前注定……怕就怕,你本知道如何贏他,卻已錯過了生死一念……”

氣氛突然凝重起來。

書生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楚濤,插嘴道:“當年的錦衣客和貓兒……”

舊事重提,遊俠們的臉色都不好看。

“赴死容易,求勝更難。”楚濤感慨道,“二位前輩與我隻是懷抱著這樣的希望:江韶雲來過以後,你們都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

“抱歉……”孫家三兄弟齊刷刷地向他抱拳行禮。而後,其他人也跟著致歉。

然而楚濤並不理會:“目視,聽音,可判敵手動向。眼、耳,皆易受迷惑,隻有足夠專注,直至物我兩忘,心底透亮,虛實立明。天下至柔,莫勝於水,不論逆流衝撞,或是順勢借力,無出於水——劍陣之為,一如彙細流而成湖海,如何相彙而非相斥,正考驗借力之功。此三術,看似容易,實則強根固本,欲成劍陣,必過此三關。”

依然有人感慨:“道理我們懂,誰不想有一身好本事?可,這本事沒個天長日久的工夫,怕是學不會啊!”

“執一念,成一事——說來也是容易。諸位是我親自挑選,論劍術造詣,皆有絕頂之才。隻是,要真正心無旁騖,物我兩忘,還需聽劉前輩與風前輩的。隻求各位與楚某同心協力,共渡難關。”

眾人無不拜服。孫家三兄弟提議親自向劉前輩致歉,說話間劉思仁已經回來,長長的白眉裏依然帶著溫和憨厚的笑容,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從來沒有懷疑楚濤還能擺不平這群遊俠,當然也沒有太吃驚於眾人臉上的變化。

楚濤拱手謝過他,便向竹苑行去。劉思仁卻喚住他,輕聲耳語:“別去找老風了,圖譜他已收下。你此時再去見他,隻怕更加火上澆油。”

“與師傅告個別,禮數總是要的。”楚濤自然不敢不去的,哪怕是心甘情願領一頓揍,也迎上去——父親過世後,汪鴻隻敢嘮叨,有資格揍他的隻有風若寒了。這回他非但領了一群怪家夥讓清修之地不得安寧,更是忤逆不聽勸告,小時候若敢這樣,早已被揍得出不了氣了。

隻是他到了竹苑門口的時候,依然吃了一驚。空落落的院子裏一片冷清。沒有末兒也沒有風若寒。楚濤想進門,發現院門居然落了鎖,甚至在院門裏麵堆疊上了一人高的幹柴。這是風若寒故意擺給他看的。楚濤苦笑不已,輕身翻過了竹籬,豈料引來四處竹箭如蝗。又是這招!沒有點兒本事還真能讓風若寒射成刺蝟。劍鞘飛轉,擋開一陣箭雨,楚濤便同時旋身而退。還是乖乖識趣吧。

他傾耳側聽微風穿葉而過,閉了眼睛,幼時的歡笑似乎一點點浮現又退散,聽曲辨音,長劍輕舞,絲弦繞指,甚至手心裏挨的板子也都還記得。他又望見了風若寒給他沏上的那杯茶,“七分溫度,七分茶湯,沸則滿溢,盈則臨虧。”師傅的話深深地叩擊著他的心。舉杯而飲,隻想把這話永遠刻在心裏。溫熱的茶盞裏喝的是平生最苦的茶。卻不可不飲。杯中茶葉漸漸沉澱,催他忘情。然而師恩又如何忘得?他想,他懂得風若寒的擔憂。但是,這江湖已不容他退卻了。若僥幸得勝,再來此處求得前輩的原諒吧。若敗——那時世上已無楚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