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花墜泥淖(下)(2 / 2)

靠岸?雪海一陣欣喜。這是個機會——難怪船員們都在甲板上活動,艙門外也極少有人路過——大家都忙著呢!連木葉也似乎不再關心她的存在。靠岸的時刻,碼頭人多車船繁亂,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雪海極力保持著自己的清醒,等待時機。

終於,隨著船身輕微的碰撞與晃動,大船靠了岸。重錨下水聲與水手們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耳旁一片紛亂沸騰而起。沉重的鐵鎖聲讓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當木葉打開鐵鎖,小心翼翼步入船艙,卻聽“嘩啦”一記落水聲,突兀得讓他臉色大變。

艙底的黑暗中,居然一個人影也沒有,隻有那極為狹窄的一方船窗悠悠地泛著亮光——木葉奔到船窗前深深停頓了半刻,水麵上正激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好似有什麼重物直接沉到了水底——看那漣漪的形狀,讓人覺得,掉下去的分明該是個人。

這怎麼可能,隻能探出個腦袋大小的方窗,楚雪海居然能從這裏跳入水中?莫非她會縮骨功麼?

一陣狂怒,不信,決不信!誰不知道楚雪海一點武功也不懂?木葉轟然將那堆積如山的貨物推倒向另一邊。滿倉的淩亂中,實在找不出個可以躲人的地方。

落水聲驚動了幾個水手,從上方探下頭來:“什麼事?”

“丫頭不見了。有趣……”冰冷的笑綻開在木葉的臉上。

什麼?

水手們大驚失色,上躥下跳地驚呼不已,幾乎要引起一船的騷動:“逃了?怎麼可能?這鳥籠似的地方她怎麼逃出去?”

“追,趕緊追!”他們瘋狂地叫囂著。

但是木葉突然一縱身堵在了艙門前,恐怖地笑著:“何必呢?蔣爺本不想髒了自己的手。自有人會追,不用急。”

“可……”

“通知齊爺,讓他自己來碼頭找楚雪海。我可沒這閑心!”

“什麼意思?”

“這裏是北岸——楚雪海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遊回去。這就夠了。”

沒有人聽懂他的話,卻隻聽到更加尖刻的笑聲,猖狂地充溢了整個船艙,詭異非常。他那雙如野獸般血性的眼睛帶著極大的侵略性,讓水手們不寒而栗,仿佛硝煙的味道已經在空氣裏彌漫。糟透了,有人漸漸明白過來,局麵遠比預想的混亂。

“天亮出發,去碧蓮洲。”木葉令道,“按蔣爺說的,繞道來北岸的事,誰若說漏了嘴,長河的浪濤就是他的葬身之處。”

眾人噤聲。

木葉綁架雪海的目的到底何在?這目的似乎遠遠超出了一般的憤恨或冷酷。

不到第二天天亮,楚濤的桌案上已經擺放了一張字條,上書:雪落北地寒。沒有署名。這張字條是一隻來自北岸的陌生灰鴿帶來的。它落在書房的窗欞上,咕咕咕咕地叫喚著。當楚濤取下信管,那鴿子便心領神會般衝天而去,不留痕跡。

他的臉色便一直沉寂著。汪鴻問他怎麼回事,他也不作答。

“小姐不會有事的……”汪鴻極力寬慰著。

楚濤卻慘淡一笑:“已是天翻地覆了……”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雪海去後,連日陰雨,濕寒讓他有些扛不住了。“讓大家做好最壞的準備……”

“最壞?是什麼?”汪鴻忐忑道。

“我也不想讓這江湖血雨腥風,可若有人非逼我不可……”

汪鴻愕然,臉色煞白。卻等不到楚濤更多的回應了。

這一日,楚濤一言不發,把自己反鎖在書房內,反反複複地,隻彈奏著一曲波瀾壯闊的《長河吟》。那曲樂聲中的激流,百轉千折地奔突著、掙紮著,卻在巨岩的阻擋下一次次撞得粉身碎骨。悲涼得眾人不忍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