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敗如山傾(四)(2 / 2)

東方微白的時候,殺聲驟止,似一段磅礴恢弘的樂章在最高亢處被攔腰切斷。大家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微微地起了風,濃鬱的血腥味在空氣裏散播,卻怎麼也吹不散似的——竟也凝結了麼。四野寂靜,偶聞草葉沙沙作響,沒有人聲,盡管這四周除了人便是屍首。

活著的依然活著,隻是喘著粗氣,瞪著驚恐的雙目,不敢去回憶這個黑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死了的盡皆倒伏在地,流幹了血的屍體一具壓著一具。一個巨大的深坑譬如地獄張開的血盆大口,將他們吞噬其間。白骨、斷肢、殘缺的頭顱堆積在一起,不可辨認,仿佛有惡魔適才造訪。

深坑前,熹微的晨光裏,紫袍長影隨風飛揚。執劍而立的隻有楚濤,裝束如昔日一般紋絲不亂,卻沒有一分一毫的笑容——譬如無血無心的幽靈一般倨傲。他的臉上隻有鐵石似的冰冷刺骨,眉目如刀——凡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被他劍鋒掃蕩過後的殘跡,臉的線條也因血色的映照而分外鋒利——他把整個的自己都化作了一柄割開黑夜的戰刀,無處不見鋒芒。黑紅的血汙凝結在他的袍子上,流淌在他的劍刃上,不住地往下滴,滴到地上,泛起了血色的漣漪。他站在血水裏沉默,聽著風的嗚咽,似在尋找自己那顆丟失的心。

他已感覺不到剛才心口撕裂一樣的鈍痛了,仿佛那顆心真的已不在他身上——也許,是痛得麻木了。

眾俠訝異,一個個毛發倒立地冷,冷得心顫,就連晨光也因寒氣的濃重而凍結在天邊似的,化成一朵血日,照不進人的心:誰都沒有見過龍冥劍使出過這樣強大的威力。哪怕是楚原在世,也未曾有過如此震天撼地之舉。“蛟龍出海”,楚濤也從沒有讓這劍招以真麵目示人,是因為太慘烈了麼?他們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居然從昨夜的混沌裏活了下來,還是該慶幸自己從沒真正惹怒過楚濤。

楚濤默默地轉身,緩慢地移動著步子,跨越屍海而來,在他的身後,印出一串血腳印。龍冥劍依然沒有回鞘,臉上依舊冷冽如霜地晦暗著,驚得眾俠不由自主地倒退避讓,嘩啦啦不由撞倒身邊的幾位,如同避讓一個魔鬼。

但是他隻走到汪鴻跟前,拋了龍冥劍,在汪鴻誠惶誠恐接劍的時候,習慣性地掏出白帕擦了擦滿手的血汙,撣了撣身上的塵,扔進風裏,留了淡淡兩個字:“埋了。”

他不想再看見這一切,哪怕一眼,永遠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