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肩頭。回頭,熟悉的目光在堅定中帶著幾許柔和,正落在他的心坎,怨氣一眨眼軟化了一半。楚濤趕上了他的步伐,卻什麼也沒說,隻默默隨著他,與他始終保持著半步的距離。院外月色正涼,幽幽地把當年酒巷裏的一幕幕映現心底,夾著春寒,夾著深深的悔。
他幾欲開口,又終於忍住。
楚濤朝他淡淡搖了搖頭,悠揚地笑了笑。似乎在示意他什麼都不必多說。
兩個長影在月下比肩而行,在眾目睽睽下把一幹劍客們甩在身後。就這麼靜靜地走下去又有什麼不好?這十年,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但是,肩膀上的力氣突然加重。身後的腳步也竟遲緩下來。疑惑之中回頭,驚見楚濤臉色竟然已是青灰一片,嘴唇都凝成了灰白,血色全無。唯有雙眼還亮著光——譬如黑夜裏的星辰。回身攙扶,卻觸及冰冷到幾乎不帶人氣的手。
“你……”謝君和大驚失色。
“別作聲……扶我一段……”他穩了穩步子,強作無事地繼續前行。
然而,每跨出一步,謝君和都能感覺到肩膀上的力量沉重一分。緊緊皺了皺眉,他簡直不忍心看。“別撐了……這……”
“舊傷,沒事……”他極力穩住自己低沉的語調,壓製著沉重而急促的喘息。
不是沒事,而是大事。心仿佛跌入了穀底。拽著他的胳膊,就勢觸及他的脈搏,竟雜亂到虛無,夾雜著一陣陣因疼痛而起的顫抖。怎麼會這樣?自己的心猛然跟著亂成一團,隻覺得喉嚨口被什麼東西堵得慌:“烽火嶺?還是木葉?”
楚濤隻淡淡揚了揚眉角:“鏢局離這兒不遠……扶我一段也小氣?”
“你別沒輕沒重的了!”忍著憤怒不敢吼出聲,沒輕重是他謝君和獨占的,怎麼能被向來行事周全的楚濤搶走?他瘋了麼,傷得隨時都要倒下,還強裝無事?
不聲張的唯一原因就是木葉:也許他還在這附近,楚濤決不能讓他或者江韶雲有可乘之機。撐過一個又一個街口,小心翼翼地跨出步子,平時要不了一時半刻的路,走得謝君和滿頭大汗。
楚濤沉聲關照道:“最後一劍……看清了嗎?化骨柔……梨花劍派最登峰造極的一招,無人能破……下次記得躲開……他的功力還不及江韶雲一半,幸好……”比平日低沉許多的嗓音,帶著強壓下的平靜。每說一句話,都如一場征戰。那素來能夠揉碎黑夜的聲音幾乎也要撕裂謝君和的心。
“別說了,我知道。”他明白楚濤從來不給他多餘的提醒。
有熟悉的人迎麵而來客氣地向他打著招呼,楚濤的笑就始終不改地堅持在臉上,頷首,一如尋常地問候。謝君和無法從容,隻把頭深深埋進陰霾中——似乎人們也習慣了他臉上的黑雲,半點不在意。或許是因為夜色的深沉,居然真沒有人發現楚濤受傷的事。
然而,當跨進鏢局的大門,至無人處,刹那間如玉山傾倒,謝君和用盡全部的力氣也無法承托住他下墜的身體。隨著劇烈的抽搐,如泉湧一般的血從他的口中噴濺而出,刹那間已是一地的黑紫。
謝君和一時間呆愣在原地:“喂!你別嚇我!”
任憑如何搖撼,剛才還若無其事與人說笑的楚濤,此刻竟已緊閉著雙目,麵如死灰,再無應答之力。冰冷的濕寒之氣在他的雙手凝結成死一般的凍霧,吸噬著他體內僅存的熱度。要不了片刻,隻怕再無生機。
一羽白鴿衝天而去,一片潔白的羽毛在風裏飄飄搖搖了一陣,靜默地打著旋,落在血色中,浸潤出淒豔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