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故人夜約(下)(2 / 2)

足以刺穿人心的雙目死死盯著冷鳳儀,刀一樣的銳利,聲音卻驟然低沉到幾乎聽不見:“還是你已經料準了——我根本就對你下不了手……”

亂了,是自己的心。

楚濤親口道出了她的預想,卻比她預想千遍都更有殺傷力。真的錯了麼?

“我真替你不值,鳳儀,竟為他以身犯險……”

冷鳳儀忽的聽出了幾分醋意,轉而又笑自己癡傻:他是楚濤,是出了名的忘情公子,在他心裏最重要的唯有這南岸盟首的地位而已,怎麼會……

一隻信鴿飛越長空,盤桓在黑石崖上空許久,最終落在楚濤的腳邊。他解下信管,卻不忙拆開,而是在她麵前晃了晃:“猜猜,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今晚的輸贏就在這裏。”

驚懼的換做了冷鳳儀:“不可能,你的人多半在碼頭,沒有你的令,根本調撥不出人手。何況有蔣爺掩護齊大少離開凝香閣。就算他騙不過謝君和,憑他一人之力,決攔阻不了程大俠等人……”

“鳳儀,你錯了。我既然敢來,就不會任你放我在火上烤。”他慘然笑著搖頭,絲毫不像一個得勝者的表情,“我剛才說了,未到終局,便不知成敗。”

“是謝君和麼?”鳳儀猜到了幾分,在這時,變數最大的,隻有他了。

“還有一樣東西能隨時調集人手,哪怕我不在。鳳儀,也許你並不想看到這結局——唯一贏了的,是木葉。”他拆開了漆管,展信一笑,遞給她,“你逼得君和不得已動用了紫玉令。而紫玉令的下落,正是木葉苦思而不得之物——他在暗處等著我,正等著看我和齊家如何爭得一發不可收拾,才是他出手的良機。”

她咬著嘴唇,不發一言。信中正如他所言,謝君和還是攔截下了齊大少西去的車馬。這個看似糊塗的酒鬼,在最關鍵的時刻總是有精準到令人驚詫的判斷力。所以楚濤總是把他留在最後,信任他的獨斷能給對手致命一擊。冷不丁抱了抱雙臂,早春的夜真正的冷——呼嘯著的寒意從四麵裹挾而來,直鑽入她的心底,激起一陣疼痛。

又是一場空謀,無趣的爭鬥,無趣的失敗,隻覺得腦殼脹痛欲裂。眼前的景黑沉沉地虛晃。若不做這空謀,她至少還能讓眼前的人諒解自己。可如今,她還剩了什麼?偌大天地之間,唯一軀殼而已。譬如風中殘葉,無枝無根可依,無心無情可憐。

踉蹌了一步,正倚著他的肩膀,卻奮力地甩開。

同情麼?不必了。既是她自己所選的路,又何苦以可憐博取同情?

但楚濤的胳膊已不容她反抗地攬住了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思維在這一刻纏結成了亂麻。想嘲笑他傻——是夠傻的,明知她冷鳳儀隻能帶來災難,也不願她獨自忍受寒冷。比那抱蛇取暖的農夫高明多少呢?

朦朧裏聽他道:“回驛館吧,我送你一程。”厚實寬大的氅子把她裹進溫暖中,似要融盡她滿身的寒冰——若真就這麼化成了一灘水,散在空氣裏,倒也不枉此生。從疲倦中緩過勁來時,她已在他的馬背上顛簸。沒有反抗,也沒有應答。她木然地接受著他的關切。莫名記起當年的賽馬會,亦是如此結局。抬眼,正見他亮瑩瑩的雙目注視著她,臉上一陣灼燒,又立刻縮回頭去。

忽然有一個願想,這條山路若是永遠都到不了頭該有多好!

馬蹄作響,在長久的沉默過後,她終於囁嚅著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一如既往地笑著,隻是微揚的嘴角勾出了悲涼的線條:“罷了,我認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