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不得於飛(上)(2 / 2)

當琴音休止,楚濤已然立在一步之遙的麵前,她才突然驚醒似的,一轉身,飛步逃離了他溫柔似水的目光。“姑娘從哪兒來?”她聽到了身後的追問,卻作沒聽見似的,跑得更快。她不敢回答,內心被強烈的恐懼所裹挾——她在幹什麼?她知不知道那個人在南岸掀起了多大的風浪?

為什麼偏要做對手呢?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隻是因為她生在冷家罷了?隻是因為齊冷兩家世代交好罷了?隻是因為這兩岸沒來由的恨意罷了?掛了淚痕的臉啞然失笑。

幾日後的驛館裏,侍者遞來一個上了封的漆匣,漆匣裏僅一琴譜:“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沒有落款,送來譜子的人也不說其來源。疑惑之中擺琴彈奏,十指的震顫裏,情絲糾纏,不得解脫。她懂得了這一句題詩。

猜想除了他沒有人會在南岸給她送琴譜來,還是如此柔腸牽結的琴音。

猜想,他終於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卻為什麼要送琴譜來呢?既然他知道,終有一天,這琴聲將作敵音?但她也沒有扔開這“敵音”,卻默默將琴譜收起——盡管知道,不是每一場等待都能有美好的結局。

再逢之時,已是驛館裏:他來拜訪英華兄長。

高拔俊美,長身而入,徐步,微揖,朗聲,穩似不可動搖的山石。她不自覺地將他與南岸諸公子一一作比,再無出其右者。

他與兄長侃侃而談,足有聊了半日,她隻能默坐著聽——說的內容如今再不曾記起,倒隻記得兄長退席的片刻,他在沉默之餘調皮地笑:“琴曲可合姑娘之意?”

不客氣地回敬:“愁思纏結,不免英雄氣短。”

“姑娘可知愁思因何而起?”

這一問倒是把她給僵住了,笑而搖頭道:“改日,願聽楚掌門指教。”

他依然朗聲而笑:“怕姑娘又該笑我斷弦。”

宴席之上,她鼓琴而歌,彈奏的是他的曲。宴席過後,兄長的臉色已灰暗似鐵石。“真不該帶你來,鳳儀。”

兄長說錯了,是她自己偷偷跑上了出使南岸的航船。隻因為她在北岸厭倦了——蒼蠅一樣不知其臭的齊大少、整日嘮叨著婚事的母親、還有左一聲令又一道令的齊爺。她有這樣的本事,能將與齊大少的婚事一拖再拖,甚至拖到今日,可她偏不想再困在無趣的北岸。但是她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楚濤。

她也曾取笑過楚濤:“你若真那麼厲害,那曲廣陵何以斷弦?”

“姑娘不是已經知道了麼?彈琴之人,必清心脫俗。”楚濤狡黠一笑,又把目光閃爍去了別處。

她繼續裝著糊塗:“非我斷弦,我又怎知?”

他隻是笑著,微紅著臉躲閃她的目光:“你當然知道。”

她應該知道,心亂,則弦斷。

手裏的琴弦也同樣亂了章法。起身向驛館深處,望著池中被風吹皺的月影,聽著清風穿過回廊,倚欄靜思。這風裏的聲音,是廳堂裏與兄長的高談闊論,是驛館花園裏的琴歌劍聲,還是黑石崖山道上的縱馬馳騁?拋開那些是是非非,在南岸的那段時光,依舊透著年少歲月的靜美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