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撥雲見日(下)(2 / 2)

“老大要是說聲好,我這兒哪還怕沒生意?”

“老大?”他搖頭,“說得我好似土匪頭子。”

“我卻覺得老大這兩個字好,粗是粗了些,不過自是有味可品。做老大得照顧著弟兄,擔著風險,和大家過一樣的日子。不像那掌門之類一聽就想到權勢。在這江湖做得真正像個老大的,除了您還有誰?”她淨揀著些奉承之言。

他一手端茶一手扶蓋,輕撇開茶沫,嘬了一小口,放下茶碗道:“這茶也如同你所言,粗了些,但有味可品。禁酒令讓你少了的生意,可以用茶補。”嫣紅得了這話便如獲至寶般離去。

“怎麼認得她的?這樣精明能幹的女子可不多見。”

君和永遠改不了那沒個正經的腔調:“啥時換了口味兒?”楚濤不言,端起茶碗喝了一小口,嘴角微微牽動,眉間被一閃而過的苦澀收緊,忽又鬆開,似笑非笑間頗有些玄妙。君和不由地正襟危坐,老老實實把烽火嶺外與嫣紅交手的事告知楚濤。唐耀的人明目張膽地安插在黑石崖,必有所圖。

“他們不動,我也不動。”楚濤從從容容放下杯盞,“總是喝酒,甚是無趣。隨我走趟黑石崖?”

“又去看長河?無趣!”謝君和賴在原地不肯動。

楚濤順手一提他預備沽酒的葫蘆就往外去。謝君和一急竄身而起。

楚濤大笑:“兩匹馬,你先挑,先到黑石崖為勝。我若輸了,預支你三個月酒錢,你若輸了,三個月不準喝酒。賭不賭?”

“廢話!”謝君和連個招呼都不打地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說書人在他身後憋不住笑。嫣紅問他笑什麼,他笑得更歡:“想起個故事。”酒客們一聽“故事”,迫不及待圍攏,直待他展了紙扇,步向戲台,悠悠然開講來。

飛馬似獵鷹一般在山道上馳騁,馬蹄聲響若戰鼓,馬鞭如霹靂。

黑石崖頂,楚濤孑然而立。陽光衝破雲層,射向東去的大江,新綠已悄然萌發,一片片嫩枝在微寒的風裏顫動。再過不久,便是花草爭豔的時節。石階、石亭積雪未融,尚可見斑駁的白。此處人跡罕至,他卻時常來這裏,凝望飛雲翻滾下的長河水,還有對岸起伏的輪廓。也是個欣賞日落的好地方。

謝君和的一身黑仿似烏雲一樣壓來:“瘋了嗎?是騎馬還是玩兒命?”

“你輸了。”楚濤揚了揚手裏的酒葫蘆,奮力一拋扔下萬丈懸崖。

“喂!”謝君和火冒三丈,卻已來不及阻止。

“願賭服輸。”

謝君和幹愣愣瞪了他半天,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一賭氣坐到樹下翹起二郎腿:“輸便輸!”隨手撥弄起滿地風中招搖的草葉。隻怪自己心血來潮答應了與他賽馬,難怪跨出凝香閣時那說書人偷笑不止。細想來,自己怎麼都是輸:當年南岸賽馬會多少英雄都擋不住楚濤一騎絕塵,何況這條山道他已跑了二十年,多少溝溝壑壑,再熟悉不過了,哪有輸的道理?楚濤本就有意不準他喝酒,找個借口罷了。

“那凝香閣要是出什麼事我可不管了!”

楚濤半分不妥協地下令:“今天起,你住楚府後院,負責楚府戒備與齊家特使的安全。至於人手,汪叔已指派。若不足,憑紫玉令隨時抽調。他們就快到了。”

“派出個誰來要那麼興師動眾?”

楚濤慘淡一笑,吐出三個字:“冷鳳儀。”

齊家特使竟是她?謝君和放聲大笑:“上回她和她哥一起來也沒見你這樣。”

“閉嘴!”楚濤竟高聲吼了回去。

隻好一聲不吭地隨他的背影發呆。

“齊爺準了她的主動請纓。有如此膽識,我楚濤佩服她。然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鏗鏘的聲音擲地有聲。楚濤已經太久沒有提起這個名字,自從冷鳳儀離開南岸,周圍人也再不敢提起。

“窮折騰!”謝君和起身一抖身上的草灰,反掀起彌漫的塵土,“我找汪叔去。”

“你讓他日落在書房等我。”

楚濤麵對著江風,桀驁地昂著頭,盡管,陽光刺眼得緊。四野皆靜,空蕩蕩的天地間隻剩了他和這石崖,默默注視著長河。多少江湖恩仇,皆因這一江水的阻隔而起。黑石崖的樹叢背後,是否還會走出昔日那樣穿著綠羅裙的女子,帶著陽光般的微笑,簇擁著爭顯妖嬈的花?不會了吧。他知道,純淨的年華早已被是是非非攪得零碎不堪。

可他依然在原地等待,日複一日。

冷鳳儀終於要回來了。

黑石崖上的冷鳳儀卻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