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穀深塹,千丈高的懸崖峭壁聳立兩岸,遮天蔽日。
唯見頭頂石隙之上黑雲翻滾。陰冷的風呼嘯而過,深不見底的水流如綠色的翡翠帶,縱橫跳躍著著穿過峭壁之間的峽穀,發出隆隆回響,伴著輕微的葉動蟲鳴聲,還有突然間不知從哪個山頭高起的猿猴哀鳴聲,仿佛來自地獄的叩擊。在每一個險灘都回旋曲折著層層漩渦。兩三人高的巨石森森立在激流中,一塊挨著一塊,魔影一般將傾而未傾地壓來。
謝君和立在巨岩之上,腳底激流震蕩回旋。
展開烽火嶺的地勢圖,橫著豎著斜著對照了半天也沒看出半點名堂。哪裏有路?沿河而下都是絕壁,他既不是攀援絕壁的猴,也不是水中穿梭的魚,隻能上不上下不下卡在河岸邊。
忽聽得漁歌聲聲,隱隱約約地從上遊而來。
伸長脖子循聲望了半天,才見一須發盡白的老翁,略佝僂著背,渾身被曬得黝黑發亮,一身短打,一枝長篙,一張竹筏,慢慢悠悠地把青山綠水送到身後。腰間掛一酒葫蘆,竹筏上係一細口的背簍,俯仰天地間,甚是瀟灑。
“船家,送我一程!”
竹筏不緊不慢地靠過來,謝君和縱身一躍,穩穩停在竹筏中央。
“往下遊。”說著便從袖底掏出兩塊碎銀遞上前。
老翁須眉一展,揚手一推憨笑道:“此物既不能蒸又不能煮,既不能嚼又不能飲,要它何用?”
謝君和驚奇道:“那你要什麼?”
老翁抬眼,冷冽如冰泉的目光裏閃爍著深不可測的神秘:“坐著吧,大半日的路呢!”
謝君和剛要坐下,突然琢磨出一絲不祥的氣味。他注意到了老翁的手:頎長的手指停在長篙之上,似握著吹管一樣輕靈,沒有尋常農家粗笨厚重的繭,也不見那老樹根一樣虯曲的關節。再看他精瘦如削的身形,分明暗藏著淩厲的鋒芒。猛回望,筏子已遠遠離了岸,繼而額角不自覺沁出汗:“你知道我要去哪兒?”
老翁爽朗大笑,洪鍾似的聲音在山穀裏激蕩出重重回響:“上船之前你就不問問這荒山野嶺的又不見渡口,哪兒來船家?”
後背森森地冷,直貫入心。汗水頃刻間已把衣服浸透,就好像落到河裏洗了個澡似的。陰邪的風吹來,他能感覺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但是現在才知道這老人不簡單已經太晚了。身上的每一處肌肉關節立刻都繃緊了,卻又不敢動——他根本不知道這老者是什麼來路,也看不到他手中的兵器。任何輕易的行動都隻能暴露出自己的弱點。
“坐穩了別動!”
忽覺腳下一輕,趕緊壓低身子一坐,那竹筏已搖搖晃晃著向滾滾怒濤裏一瀉而下,隨水流跌宕。
老翁卻好似騰雲駕霧一般,站在不斷搖晃的竹筏上,竟有如履平地的安穩。輕推一把長篙,那筏子就順著水流的中央不偏不倚地躲開了兩旁礁石漩渦。眨眼功夫,巨石陣已被遠遠拋在身後。
見其並無惡意,謝君和才稍稍放寬了心,鬆開了暗扣劍柄的手。
老翁餘光一掃,裝作沒看見似的暗暗一笑,也不言語。那目光卻逼得謝君和心慌不已,似乎隻要輕輕一瞥就洞穿萬千世事。
臨近淺灘處,肥美的遊魚靜臥水底,忽而擺尾遠逝。那長篙竟成了捕魚的利器。隨意地往水底一叉,長篙的尖端便牢牢紮準了魚身,任憑其搖首擺尾水花四濺也掙不脫了。長篙一抖,那魚便有靈性似的一縱身撲楞進背簍裏。每出手必有所獲。裝了半背簍,他便不再出手,抬頭複唱起漁歌,頎長的手指在長篙上微微顫動,打出有力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