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浮沉微瀾(下)(2 / 2)

“捎句話給你爹。”刀光在掌心中一閃,左手掌中便破了個深深的口子,豔紅的血順著傷痕流淌成一條血線,滴落杯中,又緩緩散開,如一場妖嬈的舞蹈。

他眼露凶光,帶著幾分過於囂張的惡毒:“長河流淌一日,這血就沸騰一日,心底的火就燃燒一日。”

公子凝視著這半杯豔紅良久,慨歎:“謝兄一如當年鋒利。”

“是他教我的:欠得越久,還得越多。”從他充滿殺意的雙眸中折射出陰鬱的光。

微傾的杯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半杯血酒緩緩灑落,滲入土中,仿佛多年的恩仇都隨著這杯酒而凝結入南岸的土壤。

環視四周,輕一抬眉:“你們都記住了這張臉:這是北岸秦家長公子秦石。楚掌門說過,但凡北岸來客,皆不可怠慢。他若要住店,最好通報楚掌門,以免讓人說咱不講禮數。”話音落,他便一卷長劍往大街上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霎時淹沒了他的詭異身影。

留下秦石,孤孤單單應對四周充滿敵意的目光。

“果真是秦家大公子?”店家哆嗦一下,立時把剛才兩錠銀子塞回那仆從手中。

“怎麼,北岸人來喝杯酒都不歡迎麼?”

“喝酒歡迎,若要打探消息,您還是直接去找楚掌門吧!小店可容不下您那麼尊貴的客人。”

秦石哈哈大笑:“我若找得著楚掌門,也不來貴店打探他的消息了。”

座中客突然插話:“憑本事找去!看見那些鴿子沒?白鴿起處,英雄銜命征四方。這是南岸的規矩,找到鴿子,自然就找到他了!”

秦石停了好一會兒才幹笑道:“那些白鴿麼?真能調動天下英雄?倒沒人打下一隻來熬湯喝?我還聽說,逐羽劍派的人好端端地就被殺了,掌門也不聞不問,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公子在說笑話吧!”角落裏另一滿臉橫肉的漢子跳將出來,“看在楚掌門的麵子上,量公子是客,動起手來實在不雅。您最好收回狂言,趁早離開此地。”

四圍好些個漢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又有一個說書人模樣的搖著紙扇笑了笑:“北岸人,少講風涼話。有本事,找到楚掌門,和他比試比試。”

眾人頓時哄笑成一團。

秦石自然覺得無趣,四顧,不知道有多少雙能殺死人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就好像一群餓狼盯著即將到手的獵物。“我們……上別處喝酒去……”他向身旁的隨從打了個招呼,便在一片噓聲裏退了出去。

不多時,先前離開的黑衣漢子又繞了回來,坐回了原先的座上,小二見了他,主動端上剛溫好的酒。他依然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客。惱人的鴿子在他頭頂咕咕盤桓。

一抬手,不知哪兒來的石子從他手裏飛彈出去,正中對麵屋簷,群鴿驚起,猛然振翅,落荒而逃,隻留下一街白羽打著旋飛揚。眾人鄙夷又驚恐的目光裏,低沉的聲音悶笑一聲:“打下隻鴿子熬湯喝?不錯的主意。”

沒人敢吭聲反駁,適才嚷嚷著要秦石收回狂言的人也不過幹瞪著眼盯著他看。店家生怕又出什麼是非,擺著手示意酒客們別去理會這瘋漢。

說書人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漢子,搖頭不止。然而立刻有人推推搡搡地把他拉到正中,問了起來:“話說,到底是哪個活膩了的殺了錦衣客?”眾人圍著那說書人,繼續七嘴八舌。從天南扯到地北,也不知何時跑了題。

再無人理會這漢子,他便在沉默中自斟自飲,直到紅日西斜,他才用那油黑的布裹起自己的長劍,背上身,隨後破天荒地招來店小二,塞給他幾塊碎銀:“這個月的酒錢,清賬。”

店小二捧著那幾塊碎銀,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愣了半日。左搖右晃的影子一眨眼就穿過早已冷清的街道,不見了蹤影。

黃昏時分,在不絕於耳的鴿哨聲中,秦大少回到館驛,一隻灰色的鴿子落足於他的窗前,咕咕然叫得急切。

他一抬手,那鴿子便乖巧地躍上手臂。親昵地捋了捋油亮溫暖的毛,拂去風塵。

望一眼窗前西沉的落日,正向長河流淌的源頭緩緩墜去。

提筆留書:“白鴿起處,英雄銜命盡節。南岸盟首實非虛名。雖未見楚濤,心猶凜然,宜當早圖之。”

待書幹,塞信入漆管,戀戀不舍地撫了撫灰鴿,揚手向長空。

灰色的身影衝天而去,好似在夜幕中一擊而迸發的電光火石,幽幽暗暗的光在過於濃重的火藥味裏閃爍。

南岸,隻待一顆火種,便足以燃起整個天空的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