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浮沉微瀾(上)(2 / 2)

“準是你這混賬又告我狀。”輕描淡寫的一哼,衣袖翩然揮過,他便如一陣風似的融入陋巷更深處的黑暗中,唯有不成調的口哨音飄渺四散。

錦衣客望著那不可追見的背影,輕聲咕噥:“貓兒,老大惜字如金,‘凶險’二字,必不多餘啊。”

不料想身後陡然一陣風起,正欲轉身拔刀的瞬間,眼前閃過明晃晃一片亮白,如雲似霧地纏繞周身,無法掙脫,無力反抗。模糊的意識中,仿佛看見一片鮮紅漸漸暈染,也許,是自己的血。

恐怖的聲音悠緩鎮靜,直滲入人心:“你是第一個。不必寂寞,很快會有人來陪你。”

平地一聲驚雷,把陋巷的最深處照出一片慘然的白,也掩蓋了撕心裂肺的哀鳴。

血腥的氣息頓時彌漫開來,滴落在青石板上,緩緩流淌成溪,滲入每一塊石磚的縫隙,與泥土混合在一起。

一場不期而至的暴雨,將血水衝刷,溢滿了整個街道。

沒有了腳步聲,也沒有呼救聲,隻有雨水血水汩汩聲。

悄然的恐怖在黑暗中肆虐。

江湖從來不缺流淌的鮮血。但每個江湖人的心裏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知情人一眼認出了錦衣客的身份:“那不是逐羽劍派的信使麼?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動楚掌門的人?”

深宅大院。衣著華麗,鬢發微霜的主人站在繁花似錦的庭院,仰頭望著齊刷刷飛過的鴿陣,把攥在手心的書信緊緊握了握,向身後布衣之客道:“如此說來,其中頗有蹊蹺?”

客人點頭道:“或與烽火嶺有關。”

主人皺緊了眉頭,輕輕念叨:“烽火嶺?冤家路窄。”

“聽人說,錦衣客剛從烽火嶺來。隻有‘貓兒’與其略有來往。但自那日後賭客們就沒人見過‘貓兒’了,去向成謎。”

手中的信悄然落地:“該不會……”

布衣之客默不作聲。

“發生了那麼大的事,逐羽劍派居然一聲不吭麼?”抬眼,正見紛繁如雪的鴿子翩翩而過。

“逐羽劍派隻有一個聲音:掌門不在,謝絕訪客。誰都知道,這會兒楚掌門在去烽火嶺的路上。料想此刻他也說不出什麼話來,誰讓他一心隻顧著往烽火嶺闖,結果後院起火呢?”布衣客頗為不屑。

主人輕輕一笑:“你竟是這樣認為?南岸武林盟主,會輕易吃了這樣的啞巴虧?”

“那他為什麼不回來徹查此事?”

來來回回,木屐叩擊地麵的聲音似陷入了輪回的怪圈,永無休止。布衣客等得心焦。可是主人始終是那不動聲色的神情。許久,悠長的聲音吟詩一般抑揚頓挫起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是第十二個秋天了。楚濤從沒有過不敢說的話。他不說,隻有一個原因,無須再說。”

“學生不解……”

主人仰天一笑:“該來的,終究躲不開。風雲際會,暗潮洶湧。你看到那些白鴿麼?那是他傳遞給整個江湖的聲音:楚濤已然出手,非死不罷休。”

“可他連對手是誰都不清楚!”

“他當然清楚——等了十二年,也該到了出手的時候了。”

不知何故,布衣客隻覺得主人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懂:“莫非老師知道暗算錦衣客的凶手是誰?”

主人輕輕搖頭:“我們也別太閑得住。給楚家去信一封,就說:蔣某雖不在江湖多年,不過凡楚掌門的吩咐,必傾力而為。”老主人的臉上投射出陰鬱的笑容。

客人心領神會,快步而出。片片白鴿飛舞過頭頂,似要衝破不可捉摸的陰霾。

然而這陰霾的底色,仿佛如來的神掌一般,不知何處才是邊際。

鴿哨悠揚,縹緲在江湖各處。平靜的背後,一場暴風雨正不動聲色地醞釀著。

然而,站在亮處的人們永遠也不會察覺暗處的危機。即使頭頂已籠罩上了陰霾,預知風雨的永遠總是少數人。凝香閣裏的日子,照舊紅紅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