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浪人殘劍(2 / 2)

老鐵匠的笑容被劍光凍僵在了臉上。生平見過的兵器比見過的人還多,卻從不曾有劍讓他倒退數步。

誰也不知道他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鑄劍師,南岸逐羽劍派掌門楚濤手中的龍冥劍,北岸第一武林世家天一劍派的掌門秦嘯的霸天劍,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好劍,好劍!”

老者不由自主地慢慢貼近,就著昏暗的光反複端詳:

菱形的橫斷麵;過於尖利的鋒刃在中部陡然擴展開來,略呈十字星形;正反劍背細細的兩道血槽蛇行般延展,在劍身的中部十字交彙;黑亮卻灼人的光澤包裹著它,如同來人的一身肅殺。它的材質無論是從硬度還是從韌性來說都堪稱一流。

然而在靠近劍身根部的地方,一條裂縫般的痕跡斜斜地切下,劍刃的邊緣隨之微微卷起,黑色的光澤在這裏收斂,暗淡。仿佛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提醒著世人一段淒傷往事。

老者搖頭歎息:“可惜,此劍終究擺脫不了過剛易折的命運……越是鋒利的兵器,其宿命越是悲愴。”

“誰不帶傷呢。它自己知道自己的過去,我隻用它來殺人。”他拋出的這些話似有回音一般縈繞在空氣裏散不開。一眼的陰沉,注視著劍,又似眼中從來沒有這柄劍。“劍柄鬆了,修緊實點。”

“少待片刻就好。”作台上立刻響起“叮叮咚咚”的響聲。

老者不想知道這個過分瘦削陰鬱的人究竟會拿這柄利器做什麼,他早已習慣了漠視,就如同麵對每一個匆匆而來匆匆而走的雇主,他所要做的是幫這些人完成一件兵器而已。劍柄實在容易對付,燃而完工的時刻老者又瞥了一眼劍身上的傷痕,為之遺憾。

劍客接過劍輕輕揮舞幾下,屋子裏立刻閃耀出奇異的光芒。他點了點頭:“飯錢和工錢我會付,等著。”聲音還在鋪子裏和著劈劈啪啪的柴禾聲回響,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雪地裏一行漸行漸遠的腳印證實著他來過。

不久,有個孩子送來一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沒有任何口訊。

老者立刻追出門去,街上熙熙攘攘,格外熱鬧。原來是一夥窮凶極惡的馬賊落入了法網,小鎮上的人奔走相告。

那日官府府庫的鎖櫃被打了開,不知什麼利器把掛鎖一分為二,裏麵的諸多財物都在,隻短少了懸賞的一百兩白銀,打開門的瞬間,一張字條隨風而落,上書:馬賊落網,自取。官兵追到馬賊的巢穴時,裏麵整齊堆放著他們劫來的財物。七個首領被一個個結結實實地捆綁著扔在一旁的樹叢裏,每個人胸前掛著塊木牌,寫著罪行,而他們的大頭目已經身首異處。沒有人知道這事是誰幹的,馬賊們也隻統一地交代出來了個黑衣人,至於身材相貌,則生出千百種自相矛盾的說法。

“是否見過一個浪人?帶著柄怪異的劍,一身黑衣。”老者遇人便打聽,不知有多少人搖著頭走出鐵匠鋪,他們的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訝異,無奈,惶恐,隻是沒人願意將此付諸言語。

日子飆風而過,年複一年,久得老者已然淡忘了那浪人,也幾乎遺忘了火爐,遺忘了曾經在火爐邊反反複複念叨的故事。

卻在一個深夜,黑色的身影重又顯現:不變的肅殺之氣,不變的破舊衣衫。隻有那不知何時染白的鬢角提醒著老者,時間已匆匆流過。殘劍勾起了老者的回憶:“還是來修劍柄嗎?”

“不。”目光依然帶著決絕的銳利,“請您將它修複如初。”字字清晰如錘音。

銀絲如雪的老者伸出顫抖的雙手笑著:“不可能了,除非時光倒流回二十年前。”

他驚愕地退了一步,如夢初醒,緊接著眼裏又浮現出蒼白的陰沉,如同老者第一次見他時的天色:“二十年前?是了,誰都回不去了……”

“天快黑了,進屋喝杯酒嗎?”

他突然苦笑:“天一直黑著,我好些年沒喝酒了。多謝。”老者驚異地立著,十分想知道這二十年究竟在他心中烙下了什麼樣的印痕。

他眼裏的陰沉漸漸漫開作一泓淡淡的憂傷,隨後他轉身離去,黑袍飛揚了一下,就如同化開在夜色一般帶走了他的蹤跡,如風而過,不可捉摸。

一個月後的清晨,老者在鐵匠鋪的階下發現了那柄殘劍,上麵還凝結著濃重的血汙。劍柄上係著一方染血的絲帕。老者解下絲帕,讀到四個歪歪扭扭用血寫的字:“長河沉沙”。

他大驚失色,走街串巷,希望可以找到送劍的人,但是,清冷的街道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隻有冷風嗚嗚呼嘯。無奈的歎息中,老者把劍投進了滾燙的火爐,任烈火幹柴將一切吞噬。

此後,世上再沒有了這浪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