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浪人殘劍(1 / 2)

這是個有關長河的傳說。久遠得無論朝代,更不知年月。

如果世界可以簡單到如同奔流不息的河,那麼人,則將是河中不知將往何處的飄萍,浮沉之間,嚐盡萬般滋味。

無論是濁浪滔天,還是澄靜如洗,你從來無法預知它突然變化的麵目。

每一個長河邊的靈魂又何嚐不是在漂泊?

普通的臨江小鎮。

江麵早已被冰雪覆蓋,大地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東南西北。

雖是長河南岸,這個冬季還是奇寒無比。寒風凜冽,每家店鋪都早早關了門打了烊,零星一點燈火透過窗戶紙灑在白雪鋪成的街麵上,更使街道顯得空曠。

這天氣即使有想做生意的人也不見得有顧客。

惟有鐵匠鋪那搖搖欲墜的窗子裏還艱難吐出星點溫熱的白氣。

凡是路過的人永遠都會發現那扇破舊得讓人忍不住想拆卸的窗子的背後坐著個佝僂的身影,往那黑洞洞的窗子裏張望,會瞧見滿頭白發滿臉煙火色的鐵匠蜷縮著身子擺弄心愛的工具。

那雙樹皮般枯燥的手滿是縱橫的深紋。沒人知道他從哪裏來,家人在哪兒,也沒人和他說過話。人們猜想他把想說的話都告訴了那不冷不熱的火爐。

小鎮上出生的老人隻知道在他們出生的時候這裏就有個冷冷清清的鋪子,無論別的鐵匠鋪多麼紅火忙碌,唯有這裏從來沒多少人光顧。

老鐵匠從窗縫裏往外瞟了一眼,依稀見到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從街角沿著牆緩緩而行。

真是個奇怪的人!著一身單薄的黑色長袍,外麵披著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黑色鬥篷,被風吹得隨意飛揚,縫補過的布包斜搭在肩頭,鬥篷下藏著長劍一柄。這個人和他手裏的劍一樣古舊枯瘦,走在街上就像快被風吹走似的,臉早就凍得發紫,雪花不停撲打在他的袍子上和臉上,弄得他一身冰花,散亂的長發在風裏飄揚,蓄著的又沒好好打理的胡子隻讓人覺得髒兮兮的。青絲真正染了霜花,讓他霎時間老了幾十歲。

他接連敲了三家客棧的門,隔著門縫傳來慵懶的作答:“關門了,這兒的房間都住滿了!”那一身實在不夠幹淨的打扮讓人對他敬而遠之。於是他停在了鐵匠鋪的門邊。

“喂,進來。”

他愣了愣,不情願似的:“我……身上沒啥銅板……”

“無妨,作個伴。”

他這才撣幹淨身上的雪,挪進屋裏,杵在門邊。

老者把他引到火爐邊,為他端了張長凳,按著他坐下,又為他端上一碗熱水,“暖一暖身子。還沒吃過東西吧,我這兒還剩幾個白饅頭,充饑尚可。”

他抬起眼,茫然。

“出門在外的,誰沒有個難處?拿著。”說著老人就把碗塞給他,又從裏屋捧來一盤白饅頭。

他把那一碗水擱在一邊,直接衝著那堆硬得像石塊的饅頭而去,狼吞虎咽,三口兩口就解決了一個,末了覺得自己有些狼狽,抬頭把嘴角揚了揚,算是笑,放慢了速度。吃完用袖子抹了抹嘴擦去碎末,吐出一句:“有酒麼?”

老者笑了笑,端著碗向牆角,那裏躺著兩個酒甕。他霍地站起,搶在老人前奪過酒甕,扯開封條就往自己的嘴裏倒,把老人看得目瞪口呆。眨眼工夫,兩甕酒喝得一滴不剩。喝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坐回長凳上,“還有嗎?”

老人懵了:簡直是引了條狼進門。“江湖人?”

他低頭沉默了半晌,就好似沒聽到老者的話。屋裏隻聽得見劈劈啪啪的幹柴烈火聲。時間仿佛靜止了,他在長凳邊凝成了雕像一般。

十分無趣的時刻,無趣得烈焰也蒼白起來,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散淡而蒼白的眼神裏淨是漠然,繃緊的嘴角讓人覺得此人如鐵板一般嚴肅得不可撬動。別人猜不到他是悲是喜,仿佛人世間一切波濤都與他無關。

老者笑:“又是個提著腦袋過日子的,何必涉足江湖?”見他不言語,趕緊補充,“倒也不打緊,人總有個落難的時候。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他盯著此人的劍:古銅色的劍殼,帶著幾分蒼老的意味。一截劍柄露在外,柄上纏著的布油黑破舊,看樣子用了好多年。

陌生人的眼裏突然射出光芒,勾人的銳利,雙眉如劍,斜挑入鬢,再加上高突的顴骨和刀削似的尖下巴,把凶光展露無遺。他解下佩劍,輕輕摩挲劍殼,“這家夥跟我的日子不短。”聲音低沉得似乎從沒考慮過別人是否需要聽見,眼神裏也緩緩漏出幾分淒涼。

老者分明覺得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著他和周圍的一切。為何,竟要將自我封閉?他把手扣在劍柄上,“嗖”地抽出一截。懾人的寒氣比屋外的大雪更逼人,爐火被反射出血光一樣凶險的色彩。眼睛卻隨之漸漸灰暗空洞,末了,竟緊閉雙眼,仰頭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