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宇初就,李織造又給與告示,著工匠火速完工,閑人不許入看,有那等鄉下小民,倒還識俏,見不容看,便也在祠外邊一張,道聲好,便也過去了。有這一起慣妝喬,高巾大袖,綾襪紅鞋的;這起假相公,棋子帽,時服的;這起解幫閑假浪子,不顧些勢頭,強要進去,被這些京班大棍打來,打得西躲東跑。那監工內相看了,倒哈哈大笑取樂。內中真相公,也不免淩辱了幾個。又有幾個鄉紳孝廉,因遊玩泊舟蘇堤,乘著酒興往看,不免也出兩句憤詞,或帶些嘲笑,也被這些內相淩辱,卻也當不得真。及至祠將成,李織造差幾個堂匠進京報完工,等了幾日,一見止叩得一個頭出來。掌家分付道:“還須得你那廂弄個本兒,討個額去才是。”這些人連忙趕回三院具呈,此時三院也把來閣起。後邊李織造置酒相請,說起請額的緣故,原是魏司禮主意,若不依,恐不成體麵。此時三院因本省改造價銀不敷,李監常來催逼,藩司時來告苦,原欲會題停止,見李織造如此說,就生出一個見識來。說道:“不若為他請題祠額。”就將此一節停止改造綾紗的帶在上邊,後來準則都準,名色為他,暗地裏卻也省藩司百姓多少苦,因此便應承了。把堂匠呈詞為主,題了一個本。不想忠賢擬旨,隻準了一半,生祠賜額功德,有司歲時致祭,其改造綾紗不準停著,依運解進到。隻當為忠賢做了命下,李織造已於自衙門內雕出一個神像,上帶朝冠,身披朝服,大陳儀衛。著杭州、湖州、嘉興、鬆江、蘇州、局官、所官、都穿了紅擺,馬導機匠持香送入祠去。仍複以次置酒慶讚,先李織造置大席麵相慶,次兩掌家,次四內官,次司房兩局官,次五府堂匠,次十府機戶,照樣置大席麵相慶不知浪費多少錢糧,整整亂了一個月。又有這些趨炎媚勢的,就做了幾首歪詩,叫太臨解說得出。可以哄動得他的,便來獻詩、獻賦、做頭斂分,刊成德政隸。這些要鑽刺的,還恨不列得名,又於西湖誌上,增入祠像,增入祠堂、碑記,又增入個魏司禮小傳,十首德政詩,在李織造麵前稱師相太宗哩。不數日,說朝廷賜他九曲簪纓,又做了簪纓,碧玉帶一條,白玉帶一條,象笏,俱捧在水俑手中。那原捐地建祠的堂長沈尚文,便說他建祠積有功勳,魏忠賢傳旨,準他做杭州衛百戶,世世守祠。都把這節作一番正經,以後複在蘇州建祠,以致無處不思建祠。在北京則有陸監生,至欲比他作孔子,將他祠與國子監並列,你道好笑也不。
土木之工遍九垓,工師搜盡豫章材。
縱饒擁腫居深穀,難脫今時斤斧災。
畢竟陸監生他要在孔廟側邊建祠,與孔子配享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仕途之上,或逼於威,或避其禍,青青子衿,何求而獻詩頌德乎?履霜冰至,配享孔子所由來矣。
第二十五回 陸監生媚配學宮 林祭酒拂衣帝裏
養士成均,三百餘年,主恩何厚,怪人習奄阿。爭徑趨竇,誰請上方誅大憝?卻將
諛語楓宸叩,浪思量,軒冕一時新,還恣作,千秋臭。
古來鄉舉裏選而入大學,則大學與府州縣學不同,即如今舉人恩選歲貢,俱肄業其中,光景自該尊重。但自開納馬納票事例,把這班銅臭子弟,盡行收入,以此外邊都道是陪錢貨,便看輕了。又是這班偏不肯自惜,毫無廉恥,琢喪士氣,令人言之猶有遺恨。
話說自李實創始建祠,把一個造祠的做了百戶。人心漸自欣動,有一個監生姓陸,名萬齡,他見魏忠賢聲勢已大,五虎五彪俱到大位,其餘略一沾染,俱可得官。如今要中極難,挖選缺鈔,不如花一花麵,尋一節奉承他,討一個出身,卻不是好。一日,來尋個相好的祝監生,商議這事。這祝監生道:“要奉承他,無過建祠,但照依外邊這些光景,也不奇特,須得上本,說他應與孔子同俎豆千秋,這才奇,才哄得他歡喜,才像是我們監生公舉。”陸監生道:“孔子怎麼比得?”祝監生把他背一敲道:“阿哥,這隻在我們口裏說,他方理東廠,而除東林,何殊七月之誅少正!預操忠勇而退奴酋,何殊一麾之卻萊夷!且力除狡獪,朝飲絕奸,屢變民風,別塗成化素。王德固垂於萬世,廠臣功亦偉於千秋。況春秋明一代之是非,會典定三朝之功罪,你道好麼?”陸監生笑道:“依你說來,公然好似孔子。”祝監生道:“原說好歹,隻在我們口裏。”陸監生道:“這等,到我下處,待我作東,一邊吃酒,一邊做本,上他起來。”祝監生道:“不要這等慌,到你下處且商量。若說做本,你穿插起來,有甚煩難。”一到下處才坐下,陸監生討筆討硯,叫紙磨墨,忙做一團。祝監生道:“且慢慢的,我且問你,我你不服提學管,還服一個祭酒管的,這林老頭兒甚是古怪,如今我你又不是官,這本竟在會極門上得,須要經由通政司,若吃他看見內中這些笑破嘴的說話,他閣住倒罷,若把一個付本送過老林,這廂老兄富貴在那裏,倒還惹他板起這付臉道:‘我變亂學規哩。該罰!’這也還好,他又道:‘你違悖祖製,該參送哩!’卻怎麼處?別個宗師送些銀子可以了事,這個主兒是買不轉的。那時隻這監裏那個不笑道:‘某人要把魏太監配孔子,被司成怎麼處置?’這不是羊肉不吃得惹了一身膻?”陸監生呆了半日道:“這等,難道罷了?”祝監生道:“罷是不罷,且吃酒再處。”吃了一回,陸臨生道:“這事如何?”祝監生道:“這本畢竟上,隻是須尋一條線兒,與老魏相遇他見了必竟欣然,這時去見通政,說是他叫上的,通政司料不敢留難。命下了,祭酒也奈何我不得。”兩個歡呼狂飲了一夜。第二日相會,隻見陸監生道:“祝兄,魏公這條線必竟在那裏?”祝監生道:“隻又求孔方,孔方到門,路便到了,兄怎這樣呆!”那陸監生又癡想了一會,道:“有了,不消孔方了。我當初曾相識一個朋友,姓曹,名代何,他在魏撫民家處館。魏撫民與魏監一家,說話可以相通,這卻是一條線。且本料不是我你二人上的,搭他在內,他便作自己事,便去死撐。”祝監生道:“這等便去。”兩個走到魏撫民宅子裏,說拜曹相公。裏邊出來相見了,敘了些寒溫,隻見陸臨生道:“要借一步說話。”曹監生道:“敝房卻也無人。”三個到同到書房中來,好一個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