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六科有胡永順等、十三道周宗建等、勳臣撫寧侯朱國弼都交章論劾。又有工部萬郎中燝,因陵工不敷奏請內府廢銅鑄錢足用,為魏忠賢所阻,也上本劾他。大略道:“臣見忠賢所營墳墓,製作規模,仿佛陵寢。且前列祠宇,又建佛堂,金碧輝煌,竭東南之物力,冠西北之旃檀。使忠賢果忠也,果賢也,必且以營墳墓之急,轉而為先帝陵寢急,必且以美梵刹之資,奉而為先帝陵寢資,乃鑿地豎坊,杵木雷動,布舍施粟,車轂如流,曾不聞一痛念先帝之陵工未完,曾不聞蒿目先帝陵工之費無措。”不知忠賢早已知道,與李永貞講道:“楊漣這廝,倚恃顧命之臣,欺咱罷了。那些科道小畜生,還是言官萬燝,你甚麼官,也來論咱?朱國弼這廝,你是武官,與咱沒來往,也在這邊鬼打白,可惱,可惱!”李永貞道:“這幾個本,止有楊漣這個本來的狠,事多是實的。爺可先到裏邊講明:道各大臣斥逐,都是外邊論劾,閣臣票旨,緝拿人犯,原是東廠執掌。蔭襲賞齎,都是爺天恩。宮中之事,他外邊怎的知道?風聞來陷人,哭訴不止,上位斷不難為爺就是。上位有些狐疑,再叫侯巴巴分解道:上位心腹止一個魏忠賢,怎麼聽外邊難為他?若得上位信聽,先把楊漣責問幾句,再處置幾個,外邊議論自息。”此時內閣韓相公,正在那壁要等發出本來,票擬處置忠賢,與這些同僚道:“急則生變,且先打發到南京,散了他黨羽再處。”不料裏麵傳旨道:“楊漣尋端沽直,憑臆結禍,是欲屏逐左右,使朕孤立,著內閣擬旨責問。”韓相公見了不覺駭然,便具揭道:“忠賢亂法,事多有據,楊漣誌在匡君,不宜責問。”隻見魏相公道:“聖意如此,老先生做甚冤家?”韓相公不聽,具揭進去,裏邊竟自不理,竟批旨出來。還道:“大小各官,務要盡心修職,不得隨聲附和。”先放倒了一個楊副都,又鉗製了這些眾官,果然各官都不敢做聲。次後傳旨道:“朱國弼出位言事,革了任,仍住俸三年。查寫本人,送錦衣衛問罪。”萬郎中本上批道:“借言瀆擾,狂悖無禮,廷杖一百為民。”此時內閣閣臣也具揭,兩衙門具疏救他。禦史李應升有本,乞念死諫之臣,大作敢言之氣,忠賢俱蔽抑不上。

那廂田爾耕得了旨,次早即差校尉前到寓所,把萬郎中拿下,簇擁到朝門前來。此時天氣暑熱,求一口水漿不得到口。才進得東長安門,隻見幾個內官來喝道:“蠻子誰叫你講咱祖爺來?”一手揪過頭發亂打,也有用手的,也有用棍的,也有撏頭發的。此時萬郎中手已被校尉用鐵靠子肘住,遮攔不得,任他揪打。剛到得午門前,發也沒了一半,氣也將沒了,把頭上帶的小帽,身上著的青衣都扯壞了。拿到丹墀下,隻見下邊兩下裏列了些操刀手、圍子手,左邊站幾個內官、閣、臣、科道,右邊站著錦衣衛、指揮千百戶,黑叢叢地列著一班行刑較尉。把萬郎中采過來跪下,道:“犯官拿到。”隻見下邊雷也似接應一聲。內官傳道:“打著。”那些行杖的早已將萬郎中按下,錦衣衛傳道“著實打”。每五下換一個人,喊一聲,錦衣衛不住的傳“著實打”。打到五十,皮開肉綻,血肉亂飛,萬郎中早已氣絕,這些行刑的尚兀自把個死屍來下老實打,打到一百,倒拖出會極門來,一團血汙中直挺挺的死了。正是:

擬把封章逐賊臣,可堪淄涅竟危身。

賢名已自垂青史,浩氣猶看繞紫宸。

忠賢廷杖死了萬郎中,威勢赫奕,沒人敢來看管他,親屬自行收斂。忠賢猶自忿恨不已,說他監督陵工,冒破坐贓三百,行江西撫按迫比。楊副都見諫諍不行,也不安於位,他便告致回籍。魏忠賢就要削奪,因韓相公主持,準與休致。楊左都回去了,忠賢更無忌憚,把當日上本科道,漸次逐回,或令閑住,或令為民。縉紳之禍自此愈烈。正是:

朝中王甫方專政,漢室陳蕃怎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