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聲音在掌門身後突兀地響起,可是掌門卻毫不吃驚,仿佛料定了身後之人會是誰一般。
“棄徒啊,沒有想到吧,你竟然會是以這麼一個身份離開人世,離開青雲的。”
轉眼之間,來人已安然地立身於掌門身側,夜風刮過,帶來陣陣濃鬱的酒香,半醉半醒的雙目之中帶著一股看透世事的嘲諷。
“你來了。”
掌門平靜地說道,“你跟他的關係這麼好,他走了,你怎麼會不來送送呢。”
“掌門說笑了。”
來人打了一個酒嗝,伸出兩手使勁扯了扯衣襟,嘴裏嘟噥著,“我喝得有點多了,半夜出來吹吹夜風醒醒酒而已。”
“醒酒?”
掌門嗬嗬一笑,“跑到這後山禁地之中?”
“這兒風最大啊。”
來人毫不為意地嘻笑解釋道。
“是啊,這兒的風最大了。”
掌門幽幽地一歎,意有所指地說道。
“哈哈,就是啊。”來人哈哈一笑,雙手使勁向上一拋,一個小小的酒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入深穀之中。
“青山綠水。”
掌門一雙老目中閃過一絲光亮。
“是方然最愛的青山綠水?”
“不,是我最愛的。”來人晃了晃腦袋,打斷了掌門的猜測。
“是嗎?”掌門了然地笑了笑,看著禁錮了方然一生的方向,靜默不語。
“我酒醒了,掌門告辭。”
來人忽地冷笑二聲,衝掌門一拱手,轉身就走。
然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帶著尖刻伴隨著夜風送入掌門耳中,
“我有什麼資格來給方然送酒,我有什麼資格來拜祭他。你也一樣的啊,掌門師弟,我們都是一樣的,都站在了方然的屍骨之上,吮吸了他的血肉才成活的。我們又有什麼臉來見他啊。”
“不,我與你不同。”
掌門應聲回頭,一雙老眼裏竟然帶著說不出來的狠意。
“你當初是為了自己活下去,我是為了青雲門整體。”
“又有什麼差別,我為了我自己活下去,你為了青雲門所有人活下去,但是最後我們都犧牲了方然一個人。最後還讓他死得這麼不名譽。”
來人立定了身子,怒吼著。
“這麼多年了,我從來不敢踏足半步這裏,我在害怕,害怕自己看到方然後會情不自禁地想要掐死他。我不隻一次惡意地想過,如果方然死了就好了,他死了我就不會再怕了,不會再怕自己當初做的那些醜事被別人發覺了。”
“每一次師門大會,我看到青雲門上上下下弟子萬千,一個個談起青雲門驕傲的樣子,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方然,想起當初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可是他卻為了我們成了現在這幅樣子,而我們卻又理所當然的承受了他的犧牲,卻還要為了一個青雲臉麵不敢承認我們的醜事,把方然囚禁在此地。”
“夠了,別說了。”掌門狠狠地打斷了師兄的話,“孤鴻子,你是想要剜我的心嗎?”
孤鴻子嘴角扯出一絲諷笑,
“這個時候就別裝什麼心痛了,人都死了,裝給誰看啊。老一輩青雲裏隻剩下你我了,其它小輩哪裏會知道我們當年的事。師兄,你放心吧,我就要去閉關結嬰了,我被心魔所困修行不進反退,現在已是千年高齡,眼下壽元將盡,如果結嬰不成就隻能再入輪回了,所以怎麼也要搏上一搏才行啊。”
說完,孤鴻子閉了閉眼,自嘲道,“你看,我就是這麼怕死,明明修道之人應看穿生死,可是我就是不想死啊。”
“師兄,你。”
掌門半響無語,自己知道孤鴻子,雖然當年不及方然出色,但也是青雲中的佼佼人物,自從方然被囚,孤鴻子就結了心魔,多年沉溺於酒水之中,精進無望。眼下方然身死,竟然打破了孤鴻子的心魔,修行之人壽元雖長,但隻要大道未成,就受命數之轄製,眼下如果孤鴻子不能再進一步結成元嬰,就真的是命已到頭了。
“孤鴻子,”
掌門袍袖中右手指尖微動,細細地掐算了一下,目光中閃過一絲黯然。
“掌門啊,夜深人靜地時候你可有想起過方然,想起過我們師兄弟三人之前的親密無間?”
夜風裏傳來孤鴻子蕭瑟的聲音。
想過,怎麼會不想呢?
掌門隻覺得自己的心肝肺一陣的揪疼。
“想啊,是真的想啊,但是又不敢去想,仿佛這樣,自己便會將方然真的忘記了一樣。”
掌門苦苦一笑,喟然一歎,“自己與孤鴻子還真是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