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亮掏出了銬子,慢慢地扣在了武小磊的腕上,領著人向車走去。車後廂洞開,隨後一個鋼筋網狀的牢籠,“嘭”的一聲合上了蓋,蓋定了十八年懸著的這一案。
車倒出來了,慢慢駛向湧來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從車窗裏伸出腦袋喊著:“街坊鄰居們,老少爺們兒,都讓一讓,別擋著阿姨送孩子的路……”
這一句有無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地讓開了。李惠蘭透過鋼網的車窗,在僅留的縫隙處看著兒子,抹著淚,跟著車走,是那麼的不舍。
人群讓開了,袁亮在倒視鏡裏看著,那個奔跑著的滿頭白發飛揚的媽媽,讓他總是狠不下心來。每踩上一腳油門,又總想給他們留一點,再多留哪怕一秒鍾的時間……
囚籠裏的武小磊雙手死死地扣著鋼網,他看著爸媽還是那個樣子,焦急地喊著:“媽,爸……你們回去吧,你們別送了……”
“兒啊……我的兒啊……”李惠蘭跟著車走著,跑著,哭著。好遠了,仍然舍不得放棄,就像這十八年來一樣,怎麼也舍不得放棄。她拍打著車窗,哭喊著,甚至後悔親手把兒子送進這個牢籠裏。
“袁隊……袁哥……你快點吧。別讓我爸媽遭罪了……”武小磊在車廂裏哀求著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門,車絕塵而去。
車後哭著喊著,再也支撐不住的媽媽,一瞬間撲倒在地。她仍然試圖爬著追上來,可怎麼追得上漸行漸遠的囚車?悲慟的老父攙著依然執迷不悟的老母親,卻怎麼也攙不起、拉不走、勸不住。
親戚圍了一圈,勸著這兩位,街坊跟了一群,圍著這一家。
李惠蘭昏厥了,一群親戚街坊慌亂地喊著快救人。杜偉平看著戒備的警察,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媽站著幹什麼?不知道幫一把?”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一幫子警察忙分開人群,把李惠蘭背著送到車上來。巡邏車載著家屬直驅醫院,後麵跟著數百位放心不下的街坊……
結束了,就這麼結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空了,孤零零的台階上,隻剩下顧局和趙副局兩人。他們目睹著和街坊鄰居一起送兩位老人的警員們,顧局若有所思地輕聲道:“我明白了,他們是想在武小磊的檔案加進去‘悔罪表現’,給他一個減輕罪責的機會啊。”
說罷,顧局匆匆回身,趙少龍追問著:“那顧局,他們怎麼辦?還需要報告嗎?”
“報告什麼?有什麼責任我擔著。”顧尚濤果斷說道,把趙副局說得愣在當地了。
是啊,結果很好,誰還會過問那過程中的瑕疵呢?
顧尚濤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門口,他長舒一口氣,調整著心態。剛剛那場景,他也差點沒忍住。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平時自信的表情,他準備安撫這幾位抓捕隊員一番。
一推門,他卻愣了,那一群被關著的隊員,齊齊站在窗口,齊齊回頭看著自己,然後齊齊慌亂地抹著眼睛,有的甚至還在抽泣,一抽,趕緊害羞似的低下了頭。
好歹是刑警,成這樣啊……顧尚濤一笑,不過剛剛偽裝住的情緒又上來了,隨即鼻子一酸,一側頭,又拍門而去了。因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過眼睛,濕了。
是日,潛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驗明正身,被羈押於縣看守所。
也在當日,此案向上一級的情況彙報中出現了這樣的字眼:
鑒於該嫌疑人的悔罪表現,以及其家屬對受害人主動賠償的情況,考慮到有助於對嫌疑人日後的改造,專案組特許他回家祭祖省親,時間為兩個小時。該嫌疑人表現良好,在事畢後由家屬陪同,主動回到公安部門認罪服法,現已正式羈押於看守所。特此報告……
太息何長
一周後,五原城。
省廳辦公樓傳達室的老楊像往常一樣,笑吟吟地把報紙挨著辦公室發過去,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今天他多說一句話:“看第四版,是咱們五原公安的報道。”
連那些平時不怎麼關心時事的後勤人員,也被撩起了興趣,翻著晨報的第四版——一幅占了小半個版麵的照片,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標題是:《心的救贖》。副標題是:一個逃亡十八年的嫌疑人的心路曆程。
配圖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警羈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報道的側重不在於民警如何的機智勇敢、擒獲嫌犯,而是用大量筆墨敘述了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員身上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長輩,有守望的父母,還有即將失去父親的下一代。中途,不少人看不下去了,很多人憤憤地把報紙扔過一邊。
有的強忍著看完了,看完了就一個感覺:一個人害了三代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