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傻愣著,被劉繼祖連拉帶拽走了幾步才省過神來,跟著劉繼祖鑽進了糧食局的小胡同,爬過一人高的巷子,又鑽進了百貨公司的後院,從側門隔離網的下麵鑽了出來,到了街外的河壩邊上。兩個小夥伴跑啊,跑啊,奔下了河灘,跨過了小河,幾乎在不辨方向的晚上,他們跑進了碧峰山上的果園裏。
那裏一人高的蒿叢,連綿的果樹是天然的屏障,那是一群小夥伴翹課首選的玩耍地方,兩人鑽進草叢裏,大口地喘著氣,隻覺得喉嚨裏火辣辣的,喝進肚子的酒都成了冷汗,後背前胸濕漉漉的一片。
“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武小磊坐在草叢裏,癔症一般地重複著。半晌,一下子起身了,“我得回家……我怎麼辦?”
“別……別回去,殺人償命,要槍斃的。”劉繼祖急了,一把抱住他,摁進草叢裏。
此時,他們聽到了警笛劃破夜空的聲音。一刹那,武小磊剛聚起來的精神又頹下去了,他拉著劉繼祖,哆嗦著:“我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怎麼辦?警察要槍斃我,我怎麼辦……我回不去了,我可怎麼辦?”
武小磊哆嗦著,嚇哭了,他想起了南河灘每年槍決犯人的場麵,那五花大綁和插著亡命牌的景象,成了他腦海裏此時唯一的畫麵。他失聲地哭著,緊緊地攥著劉繼祖,生怕最後一個朋友消失似的。
“跑吧……跑得遠遠的,就跟看的《縱橫四海》一樣,跑到警察找不著的地方……”劉繼祖勸著,與其被抓,倒不如先跑了。
“我怎麼跑?我……”武小磊六神無主了,黑暗裏,聲音裏透著恐懼。
“你等會兒……就待這兒別動啊,我去給你找點幹糧,還有錢……你等著啊……”
劉繼祖安慰著小夥伴,他想起來了,港台劇裏的跑路情節都這麼辦的,整點錢送兄弟上路,等著有朝一日再殺回來。
安慰住了武小磊,劉繼祖摸黑下了矮山,他沒敢去案發的現場,悄悄跑到了武小磊家裏,不過門前泊了一列警車嚇得他鑽在胡同裏根本沒敢露頭,於是他又回到了家裏,拿著平時攢的零錢,又從已經睡下的父母口袋裏掏了幾張錢,還打包了兩盒快過期的糕點,趁著夜色又鑽回了山上。
幹糧,兩包糕點;錢,一共85塊。他一股腦兒塞進武小磊的手裏,驚恐地說著自己的見聞:“千萬別回去了,警察把你爸媽都抓走了,說不定已經開始找我了,你快走吧,走得遠遠的,要被警察抓住,肯定要被槍斃的。”
“繼祖,那你……你一定照顧我爸媽啊,還有我奶奶,我奶奶跟我最親……我,我……”武小磊一下泣不成聲了,抹著淚。
“我知道了,你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走吧,我可不想看著你死。”劉繼祖一下子忍不住了。
兩個小夥伴抱頭痛哭,一個舍不得走,一個趕著他走,灑淚惜別,武小磊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生於斯長於斯的縣城,大把地抹著淚,哭著,消失在黑夜裏。
從那一夜起,一走就十八年。
那一夜直到黎明時分,刑警隊才在縣城的橋墩下找到了瑟瑟發抖的劉繼祖,被帶進刑警隊,他語無倫次、渾身發抖,對著偶爾拍桌子詐唬的刑警,嚇得幾次小便失禁,這個樣讓刑警消除了對他的懷疑,他成功地瞞過了那些被命案熬得焦頭爛額的刑警。
那錢是偷家裏的,家裏知道實情後,沒敢追問兒子。
一年後,劉繼祖想當兵的願望因為此事通不過政審,於是他離開古寨,在五原市一家廚師班學習,畢業後就在省城打工,當大師傅。
六年後,他和飯店的一位服務員結婚了,兩人在省城打工一直勉強糊口,籌劃著回老家憑手藝開個小飯店。
又過了兩年多,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可是手頭拮據,盤不下縣城裏像樣的門麵。這個時候,他逢年過節就去拜訪的武家兩口子出麵了,李惠蘭和武向前找上門來,借了他開店的錢。
三萬塊,在當時是一筆巨款了。兩口子憑著這筆錢終於開了個像樣的飯店,幾經沉浮,直到今天。其間警察傳喚過他很多次,可是都沒有懷疑這個連老婆都怕的貨。
這就是劉繼祖的所有交代,整整一夜,詢問了數次,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瞞不下去了,那箱子的錢裏,藏著錄音器,不過他說出來之後,反而有一種釋然的表情,也許這塊大石頭壓在心裏的時間足夠長了。
畫麵,定格的就是審訊室裏的劉繼祖,濃眉大眼,表情很決然,如果不是這麼胖的身材的話,一定也是個相貌堂堂的漢子。
餘罪腳搭在桌子上,像入定一樣看著這位包庇嫌疑人的男人,旁邊就擺著那一堆攤開了的案卷,裏麵是血淋淋的照片和凶器,仿佛又把他帶回了十八年前,重曆了一次那個撕心裂肺的晚上。那一晚,改變了多少人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