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月下街道。

“為什麼執著於回到故鄉呢?那裏對你來說連回憶都沒有。”蕭索用酒壺對向月亮,又看了一眼這個叫凝香的姑娘。

“我想體驗北方的寒冷,這本就該有我的一份。況且,老爺的故鄉也在北方,我感覺得到,他是想回去的,隻是由於種種原因而未能成行罷了。”

“我曾流浪到北方,那裏從人到氣候,都是棱角分明,全不似這裏的溫軟。”蕭索放下了酒壺,卻放不下心中的怒馬秋風。

“可你還是回來了,就算不因為這次的變故,你以後也會回來的。至少你不會讓自己留下遺憾。”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遺憾?”蕭索開始覺得自己的一時心軟是個正確的主意,這個姑娘比看來更加有趣。

“因為你是一個人。雖然每個人都是與眾不同的存在,但是因為相通的人性,因為世道的無常,所以導致所有人的際遇甚至是磨難都是相似的。”

“有人生下來就衣食無憂,有人生下來就低人一等,難道他們也是相同的?”

“難道不同嗎?衣食無憂的也會有自己的苦難,甚至會是更難以承受的苦難。既然眾生皆有所苦,當然就是相同的了。”

“姑且認為你說的對,難道你覺得所有離鄉難歸的人都會遺憾嗎,畢竟有些人的離開就是為了逃避?”

“會的,一定會的。逃得了萬水千山,逃不開自己的心,畢竟,想逃避的本就不是這片土地。”凝香的神色顯出不符合年齡的沉重。

“那,願聞其詳。”蕭索裝得一派虛心求教的樣子微笑著看著她,不點破她的紙上談兵。

“待我慢慢分析,首先告訴我,之於你,北方算什麼?”凝香仰起頭,一副準備開始指點江山的樣子。

“那裏之於我,相當於長安之於李白,相當於江南之韋莊,值得我一生銘記。”蕭索又深情地看向了月亮,也許他也看到了同一片月光下的北方。

“那故鄉之於你又算是是什麼?”凝香又問道。

“那是我人在他鄉之時會一直思念的地方,可是這是這種思念像洪水般泛濫,破堤之後,隻剩下了一灘淤泥。或者說,一片廢墟。”

凝香有點不知所以,便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接著,便呆住了。

蕭家廢墟。

這條路他走過多少遍,在少年乃至童年的時候,還有人在他鄉之時的夢境裏,隻可惜每次都走不到盡頭。

他假想過多少次路盡頭的樣子,就連天氣都構想出了無數種可能,隻是哪一種都不同於現在的場景,或者說,他從沒敢想過這樣的場景。

他看到了一片廢墟,一片這一路上一直在江湖人口中的廢墟,就算早有準備,但這一刻,還是讓他所有的防禦都土崩瓦解。

什麼叫功虧一簣?什麼叫痛不欲生?什麼叫肝腸寸斷?什麼叫心如死灰?在這一瞬間,似乎都有了答案。

此夜月色如晝,可他卻能感覺到暴風驟雨將至的無助。料得滄海如鏡,可滄海也容不下他此刻的悲傷。

跪倒在地,隻希望承載萬物的土地能在此刻給他以容身之所。將壺中酒傾灑在地上,作為自己簡單而莊嚴的祭祀儀式的開場。

眼中有淚嗎?沒有。他第一次真正明白,如果心痛到了極點,就不會有淚水。

至少在此刻,不會有。此刻的他,是蕭家最後的希望,此刻的他,在完成神聖的曆史交接,此刻的他,是最堅不可摧的存在。

縱然是到了傷心處,男兒之淚也不能夠輕彈。這已經是他為數不多所能堅持、所能決定的事情了,畢竟他是那麼的弱小。

凝香在一旁靜靜地站著,她知道這個時候無聲的陪伴是她唯一的選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她感覺得到蔓延開來的悲傷。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或者說,時間,從停滯恢複了流動。蕭索站起來了,背影依舊是那樣的挺拔,他走向了那一片廢墟,仿佛走向了自己的過去。

“誒,小子,不用過去了,那裏已經翻不出什麼了。”話音剛落,隻見從旁邊的一棵古樹上飄下一個少年,一副書生的樣子卻難掩一身痞氣。

“哦?你是說連一片廢墟都沒有被放過?”蕭索聞聲回頭,語氣起伏,帶著驚怒和悲憤。

“沒錯,這些日子以來,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連這裏的一片瓦礫都沒有放過。”少年笑著,挑釁似的看向了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