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飯館。
“後來,再沒有見過他。”蕭索一杯飲下,又看向了對麵狼吞虎咽的姑娘。看到她時,她一身絹質的丫鬟服,蜷縮在那條巷子的盡頭,臉上似有淚痕。
“所以,你回到那條巷子裏去尋找過去,然後順便把我撿了來?”姑娘抬起頭,輕聲問道。
“看到你,就想到他曾經也有過這麼無助的時候。”蕭索依舊看著她,卻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說說吧,為什麼會在那?”
“答案不是很明顯嘛,被主家趕出來的唄。”一身狼狽,滿是塵土,卻掩蓋不了她的朝氣與活力。
“可據我所知,一般府裏是不是輕易趕人出來的,從被買下的那一刻起,一生就不再有自由。”蕭索顯然並不滿意這個回答。
“不錯,確實有原因,簡單說,就是為了維護所謂的權威和尊嚴罷了。”看似洞察世情的憤世嫉俗中卻掩蓋不了被遺棄的幽怨。
“古來福禍相依,至少現在你有自由,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蕭索一聲輕歎,卻不知究竟是為了誰。
“自由,對於羽翼未豐的鳥兒來說,藍天真的有意義嗎?那確實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但是,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自嘲一笑,不再言語。
“可現在木已成舟,不管有沒有意義,你都沒有選擇。以後可有打算?”
“我想回家。不過並不是為了找到家人,隻是想要回到故鄉而已,我的故鄉在北方,不在這兒。”語罷,又是沉思,不知道想到了怎樣壯美的故鄉。
“此間我還有些事情要解決,你若願等我幾天,不妨和我同行。”話一出口,不單是這個姑娘,蕭索本人也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幫我是不是因為我像他?”不待蕭索回答,她話鋒一轉,問道“可有一個問題我不懂,為什麼,你談及他,會有深深的自責?”
“因為隻要當時我回了家,或者坦白身份,他就不需要為錢賭命。”蕭索答得幹脆,卻不知曾悔恨過多少次,“我回答了你的問題,那麼你接受我的提議嗎?”
“為什麼不呢?畢竟,我什麼都沒有。”
“既然如此,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凝香。”
“蕭索。”
凝香追憶。
好像從有記憶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在盧家的院子裏了。那時的我還不算是侍女,而是老爺的半個義女。
隱隱知道,我是老爺從北方帶回來的,這是值得信服的說法,因為北方的寒冷,早已深入骨髓。
可夫人從來都不喜歡我,好像我是因為她多年無所出才會有的意外。
但是這都不重要,畢竟,我有一個像父親一樣疼愛我的人,他給了我名字,給了我新生,給了我所有讓我安身立命的條件。
他像父親一樣教導我,滿是溫柔與慈愛,我被教導所有閨閣小姐該學會的東西,當然,有時夫人也會給我安排一些零活,提醒著我始終是一個外人。
後來,小姐出世了,我就被打發去照顧小姐,像個姐姐一樣照顧她,雖然那時,我也是個孩子,即便現在,我也不能算是一個大人。
那些日子,是自在,是安逸,是我希望能夠保持的永遠,是我希望能一直延續的歲歲年年。
但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稱心如意?意外,如期而至。老爺去世了,在小姐剛剛周歲的時候,在她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喪父之痛的時候。
是為了救我,為了救不小心跌落到馬蹄之下的我,那樣微不足道的我。
他一直體弱,可能是年輕的時候落下的病根,一番變故,就這樣一病不起,那些日子,我覺得流盡了一生的淚水。
彌留之際,他讓我換上最豔麗的紅裝,對我唱,“一枝紅豔……”,便再沒有了聲音,至那一瞬間,天地都沒有餓了聲音。
我知道,他是想唱出我的名字,唱出他給我起的名字,“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斷腸,第一次覺得,陽光不溫暖,至少暖不了自己冷下來的心。當然,我也知道,在此之後,我的生活可能不再有陽光。
出乎意料,夫人並沒有為難我,我還是一直陪在小姐身邊,陪在我所知的他唯一的親人身邊,照顧她,服侍她,因為感恩,因為虧欠,因為他。
但後來,我還是離開了,離開之前,為小姐背上了最後一個黑鍋,做好了一副畏罪潛逃的樣子。
我還帶走了他給我所有記憶和唯一禮物,那是一朵玉質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