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玄鎮不愧陷陣軍之稱,宴荔石在部曲的拚死護衛下僥幸逃離,他不敢回中牟,沿途收攏殘兵,掉頭尋元沐蘭去了。
明敬此時麵臨兩個選擇,一是南下救援齊嘯,和元沐蘭的主力交戰。隻是剛剛經過一場廝殺,將士們疲憊不堪,他手裏的兵力又不占優勢,此時和元沐蘭交手,不僅勝算不大,很可能招致大敗;二是迅速東進,支援裴叔夜,占據中牟,截斷元沐蘭的退路,等徐佑大軍一到,就可前後合圍,立此不世之功。
智力中上者,都知道該如何抉擇,但問題在於,齊嘯不僅是明敬的舊主,而且對明敬有大恩,此時能救他的隻有自己,若棄之不顧,日後如何有麵目立於天地?
可是……
明敬狠狠一刀劈在空處,麵目因為痛苦而變得有些扭曲,他舉目四顧,燃燒的塵煙,東倒西歪的屍體,鮮血染紅的土地和部曲們堅毅的臉龐,終於下定決心,遣一校尉押送俘虜回蘆莊報捷,由他和屠元率餘部,拋卻所有輜重和甲胄,隻帶刀槍和弓弩,全速前進,務必趕在元沐蘭回師之前抵達中牟。
齊嘯正麵臨山窮水盡的局麵,所部三千人幾乎死傷殆盡,僅剩四百多人,被壓縮在咫尺方圓之間,他們用巨盾組成圓陣,上千支楓槍架起,縱橫交錯,好似一個鐵甲刺蝟,讓人無法下口,魏軍發起數次攻擊,在巨盾外留下數百具屍體,竟一時攻之不下。
一般來說,部曲死傷超過三成,很大幾率就會崩潰,可齊嘯的戰損已到了七成,仍然死戰不降,看不到任何崩潰的跡象。
元沐蘭目光冷冽,聲音清幽,道:“楚人之頑強,遠勝百餘年來我鮮卑人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這樣的對手值得尊重,也必須引起足夠的警惕!”
身旁的穆梵略帶譏嘲的道:“真該讓平城的那些大人們來這裏瞧瞧,楚人究竟是不是他們口裏和豬羊無異的島夷……”
他前次丟了豫州,頗為狼狽,招致平城有不少批評和指責的聲音,若非元沐蘭賞識,數年之內,基本沒可能再次帶兵。這會見六鎮精銳尚且打的這般艱難,心裏竟有幾分變態的快感。
這時,武川鎮的猛將鮑力伐出陣,此人身高九尺,力大無窮,善使鐵骨朵,戰場上掃出去就是一大片死傷,直接衝到了盾陣前,掄起鐵骨朵,重重的砸了過去。
咚!
巨盾搖晃,裏麵撐盾的兵卒被生生震死了兩人,又是兩人死命的堵住,數支楓槍從盾漏口刺向他的腰腹,鮑力伐怒目圓睜,不躲不避,蒲扇大小的手掌張開,抓住槍頭,鐵骨朵一砸,全給砸成了兩截,然後揉肩撞去。
咚!
盾陣散開,圍攻的魏軍歡呼聲大振,剛準備一擁而上,一支箭矢突然射來,穿過鮑力伐的左眼,透腦後而出!
齊嘯放下元象弓,臉上是視死如歸的平靜,他身陷重圍,無力反攻,但多拖一刻,就能為明敬爭取更多的時間。
鮑力伐的死,讓魏軍的攻勢為之一挫,楚軍趁機把盾陣重新豎起,眼見再這樣下去耗時彌久,元沐蘭秀美微蹙,玉腿輕夾馬腹,在眾多將領的驚呼聲中,如閃電般衝出,距離十數丈時縱身而起,足尖輕點馬鞍,身姿如鳳舞九天,錦瑟槍流淌著淡金色的光芒,無聲無息的刺中了巨盾。
盾碎!
同時七八人倒飛陣內,又撞翻了二十多人,無不仰天噴血,筋骨寸斷,再也爬不起來。
一槍之威,驚天動地!
元沐蘭並不停留,再次縱身而起,直撲齊嘯,身後的魏軍也反應過來,從打開的缺口潮水般湧入。
白刃交錯,沒人慘叫,也沒人後退,殺紅了眼的雙方隻看到敵人的喉嚨和胸膛,狠狠的用手裏的武器插進去,往前,往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幾乎沒受到有效的阻攔,元沐蘭接近齊嘯,而齊嘯的旁邊還有二十名近衛,可麵對元沐蘭時,隻感覺孤身一人,他猛然咬牙,長刀破空,激蕩的刀風發出蜂鳴似的顫聲,劈向錦瑟槍的槍尖。
錦瑟消失!
下一秒化作五十條絲線,銀蛇漫天,當頭罩住全身。齊嘯這刀劈在空處,無法泄力,胸腹間氣機逆轉,難受之極,噗的吐口鮮血,拚盡全身修為,刀光乍起,如封似閉,叮叮當當的金鐵之聲不絕於耳,瞬息的時間,刀槍交擊了整整五十下。
聲滅光斂!
元沐蘭站在身前尺許,錦瑟槍指著齊嘯的喉嚨,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滲出血汙,不成人樣,神色依舊平靜,淡淡的道:“殺了我吧!”
戰鬥已接近尾聲,楚軍尚能站立的僅有二三十人,也人人帶傷,其餘全部壯烈,他們站在齊嘯左近,毫無懼意,顯然抱著必死之心。
元沐蘭溫聲道:“齊將軍,貴部用無畏和驍勇捍衛了楚人的榮耀,你若肯投降,我主自不會吝嗇賞賜,而你身後的這些勇士,我也可承諾,放他們安然離去!”
齊嘯笑道:“承蒙公主看重,不過,我是漢人,過不慣你們胡人茹毛飲血的日子,勸降就不必了,我和我的弟兄們從來都不知道死字該怎麼寫……”
話音未落,突然雙目睜大,眺望遠處,露出震驚的神色,元沐蘭跟著回頭,看到中牟的大火,正把那夜空燒成了血一樣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