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文君再回到偏院的客房,莫夜來已經梳洗完,卻並沒有換上為她準備的寬鬆衣服,還是穿著來時的緊身青衣,裝扮的甚是利落。
“我去廚下要了點青雀舌,此茶清冽可口,正好給阿姊醒醒酒!”詹文君不動聲色的解釋了去了這麼久的原因,為莫夜來斟了杯茶,然後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莫夜來放下杯子,剛要說話,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急忙運功,丹田裏真氣不聚,四肢軟弱無力,竟是連動都動不了分毫,唯有眼眸裏射出的疑問和怒火,在表達著心裏的不滿和憤恨。
詹文君淡淡的道:“這是山鬼,中者無不成了任人宰割的豬羊,雖然沒有你們的春酒那麼霸道,可對付爾等,也足夠了!”
莫夜來先是驚駭,然後是慌亂,似乎拚命的想要說什麼,可就是無法開口,眸子裏的光逐漸的黯淡下去,分明是心喪若死的模樣。
“萬棋!”
萬棋應聲進來,搜羅莫夜來全身,並沒有找到什麼東西,詹文君道:“你抱著她,隨後過來,若院子裏情形不對,可以其為質,逼沙三青就範!”
“諾!”
萬棋經過這些年的潛心苦修,功力大進,已非吳下阿蒙,隻是性子更冷,曾經偶然被拂動的心門早已重新緊閉,左手抱住莫夜來,輕飄飄的如同無物。
詹文君再次出現在酒席間,徐佑並不驚訝,神色如常,沙三青微微變色,沒有說話,何濡倒是奇道:“夫人怎麼回來了?”
詹文君笑而不語,徐佑把玩著手裏色澤如玉的白瓷杯,道:“沙夫人安頓好了?”
“中了山鬼,已經睡了!”詹文君道:“現在隻要招呼好沙郎君,應該可以問出其中的端倪!”
何濡聞言色變,驟然轉首,望著沙三青,目光如利劍,道:“師兄?”
沙三青知道事情敗露,默默的站起,提起案幾邊的竹殳,慘然笑道:“師弟,為兄身不由己,隻能得罪了。等此間事了,我會自刎謝罪!”
聽他話語,似乎別有內情,何濡皺眉道:“師兄,萬事好商議,你若有難處,說出來大家參詳,定可尋到更好的解決法子。這可是驃騎將軍府,鬧出事來,不是你自刎就可以平息的,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頭要落地,後果你承擔不起的。還有,你不懼死,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莫阿嫂也隨你一同去死?”
“箭在弦上,顧不得那許多了!”沙三青搖頭,竹殳遙指徐佑,顯然決心已下,道:“清明不在這裏,你們三人沒有修為,隻需拿住這位徐將軍,想來讓夜來脫身不難!”
徐佑恢複武功的事,如今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但他也不再刻意隱瞞,比如之前就在謝希文麵前露了一手,隻是道心玄微大法自有神妙的地方,不運功時,旁人看來,他依舊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竹殳瞬間抵達麵門!
四平式!
徐佑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舉起手中筷子,輕輕的夾住了殳尖。這一招舉重若輕,非小宗師不能為,沙三青大驚,左手化掌,擊中竹殳的尾部,殳身如蛇般擺脫了筷子的束縛,緩慢刺向徐佑眉心。
跨劍式!
徐佑端坐不動,頭部微側,竹殳和筷子摩擦出的火花,點燃了眉宇間的冷意,擦著耳邊飛了出去。沙三青縱身而起,掠過徐佑頭頂,足尖點住竹殳,翻身落地,這是騎馬式。
然後雙手握住,腳步踏地前衝,青石板紛紛碎裂,夾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如巨浪滔天,疾刺徐佑的後背。
劈山式!
山在前,殳可破!
沙門殳法,談不上多麼的玄奇,可勝在中正剛直,大開大合,勇烈不可沛禦。當年竇棄那幫遊俠兒隻學得皮毛,都逼得六品的左彣幾乎收不住手,打殘了好幾個人。現在由身為小宗師的沙三青使出來,威力何止厲害了千百倍?
徐佑反手豎在後心,兩指捏著筷子,不早一分,不晚一秒,仿佛約好似的等候在這個位置,殳和筷再次交擊。
如同螞蟻經過青草,踩斷了葉子上的纖維發出的細微聲音,竹殳從正中碎成四瓣,抽絲剝繭般被筷子從殳尖洞穿到殳尾,碎成齏粉。
沙三青身子不停,以殳法入拳法,握指成拳,轟在筷子上,卻悚然察覺如泥牛入大海,感覺不到任何的反抗力量,耳朵邊聽到徐佑歎氣聲,眉心忽的一痛,渾身運轉不息的真炁頓時被截斷,軟綿綿的癱坐到地上。
“你……你這是什麼武功?”
沙三青雖師從曇讖,可能夠單修沙門殳法邁入五品山門,不說多麼的驚才絕豔,至少也是世間難得的天賦異稟,可麵對徐佑的那種無力感,仿佛交手的不是小宗師,而是孫冠!
道心玄微大法,單以功法的層次而言,碾壓世間所有,連清明的青鬼律也無法比擬。徐佑除了錢塘江畔圍殺白長絕傾盡了全力,就是對付三品的元沐蘭,其實也不曾真正的無所保留。
徐佑站了起來,轉身看著沙三青,道:“不是我厲害,而是你剛入五品不久,尚不能完全領會山門內的妙義,隻知剛,不知柔,所以殳碎而敗。等你何時能將腰間素帶使出殳法的勇烈,再用竹殳使出素帶的陰柔,周身萬物,無不是殳,才算真正窺見了武道之上的景致!”
沙三青身子一震,望向徐佑的眼神頗為複雜,道:“若非時機不對,我原本可以和徐郎君交個朋友……”
想起化身林通的那段時日,薄酒數杯,連菜也沒有,就能開懷暢飲至深夜,無論脾性還是其他,真正的意氣相投。徐佑屈身蹲下,眸子裏帶著幾分沙三青看不懂的懇切,道:“現在還不遲,隻要沙兄肯據實以告,到底誰在幕後驅使,我還是可以交了你這個朋友!”
沙三青閉上眼睛,淡淡的道:“背信一次,已足夠了!郎君還是殺了我吧!”
詹文君拍了拍手,萬棋押著莫夜來走了過來,章倫也帶了五十名攜帶神臂弩的部曲隱藏在院子周邊。徐佑屈指彈了幾道指風,解了山鬼之毒,莫夜來幽幽蘇醒,看到沙三靑被擒,眼淚順著雙頰墜落,哀莫大於心死,道:“三青,是我拖累了你……徐將軍,何郎君,今夜的事,是我逼著三青做的,他是男兒丈夫,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出賣兄弟,都是我的錯,殺了我吧,放過他……”
沙三青露出悲哀的神色,好一會才睜開眼睛,望著莫夜來,語氣說不出的憐惜,道:“夫妻本一體,談何拖累?人終究要死,我背棄師門情義,詭計圖謀無辜,實是罪有應得,隻恨……隻恨沒能救得了你們……”
徐佑再蠢,也看得出沙三青受人所製,不是這場變故的主謀,隻不過此人迂腐,短時間內難以探聽明白。他想了想,命萬棋和章倫暫時看守沙、莫,和詹文君、何濡進了正堂。
徐佑先說了林通和沙三青認識的經過,何濡恍然,道:“巧合之下,必有其因!我回金陵沒幾日,今夜剛去祭拜師尊,師兄恰好出現,確實引人疑竇……”
“沙三青分明在錢塘住了許久,直到殺人之後,為了避禍和莫夜來消失無蹤。此次金陵再會,顯得突兀異常,何況你們師兄弟久別重逢,正是一訴離情之時,為何偏要遮遮掩掩,刻意避開錢塘生活的經曆呢?清明正是因此起疑。”
徐佑道:“而莫夜來也並非不知分寸的人,卻拉著剛剛認識的文君要同榻,這更加印證了清明的猜測,所以他跟著文君離去,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