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元走出朝天門碼頭之後,立刻叫了一頂滑竿,把他送到教育局。教育局長丁天民見他來了,忙請他到辦公室詳談,寫好委任狀鄭重其事發給他:“澤元先生,求精中學是我重慶所有中學的一塊招牌,希望以先生大手筆把求精中學辦得更出色。”
丁天民要求他立即走馬上任,他隻好冒著重慶的毒日頭,幹流浹背趕到學校。他心中實在是想趕快看看母校和馬先生了。
當年的求精中學在枇杷山下張家花園附近。門關的緊緊的,旁邊小門卻半開著。推門進去,澤元就看見看門老頭老李還是坐在那個粗大的老黃桷樹的樹蔭下,躺在涼椅上悠閑地扇著大蒲扇,光膀子,隻穿一條大褲頭。兩眼半睜半閉,嘴裏哼著川西鑼鼓。
“李大爺,認得我嗎?”澤元放下皮箱,恭恭敬敬問道。
李大爺睜開眼睛,看了澤元一眼,一下站起,眯起眼再細細一看,大聲喊道:“天哪,你是晏澤元!你回來當校長的!你從北京回來啦!”張開缺著門牙的嘴巴向學校大樓喊道:“晏澤元回來啦!校長來啦!”
聽見喊聲從辦公室一下衝出三、四十位老師,大都是原來教過澤元的。
“澤元回來了!澤元回來了!”個個臉上帶著笑,跑過操場來到黃桷樹下。
澤元衝他們深深鞠了一躬,喊道:“先生們好!”
先生們擁上來同他握手,噓寒問暖,不停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忙得澤元張十張嘴也無法回答全他們的問候。
“大家別讓澤元總在太陽底下曬著,進屋邊喝茶邊講話。”這是教務主任秦渝生。
突然他改口道:“喲,我這個人記性真差,該叫校長,咋個還叫澤元呢。”
澤元拉住他的手:“秦主任,先生們都是我的老師,請大家不要叫我校長,還是叫我澤元好了。我永遠是你們的學生。”
眾人進到辦公室,倒上茶水,慢慢地講著話,澤元見人群中沒有馬先生,問道:“秦主任,馬先生咋個沒來?”
秦主任神情立刻變得悲傷黯然:“馬先生上個月剛剛去世,我們才替他料理完後事。”
“馬先生去世了?”澤元簡直不敢相信,“咋個去世的?”
老師們七嘴八舌講開了。五年前馬先生被任命為新校長。求精中學名義掛著市立中學牌子,學校的一應開支除收取學生的學費之外,還得由市政府撥付一筆經費才能維持下去。但是這些年四川大大小小軍閥征戰不已,市政府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一個軍閥上台就刮一層皮,市政府為了支應軍閥早已山窮水盡了,哪兒有錢給學校呢。要維持學校運轉,必須校長出去四處化緣。為此馬先生日夜操勞,四處奔波,勞累成疾。終於成了三期肺結核。他病重之時向全校老師舉薦了澤元,說澤元是他教過的學生當中最好的學生,有膽有識有謀略,最重要是有正義感,北大畢業就在武漢省立武一中任校長,學校辦得很好。如果能回求精中學任校長,一定會把學校辦好。於是全校全體老師聯名向市政府請求聘澤元回川來當校長。
“啊,我明白了,教育局的丁天民為啥著急讓我走馬上任。看來我這個校長不過是個叫花子頭兒而已。”澤元感到可悲又可笑。
眾人唯有搖頭歎息,悲痛之情溢於表。
澤元哽咽說道:“不知先生墓在哪裏,我想去祭奠祭奠,上兩柱香。”
“馬先生的墓在南岸,太遠啦。抽空我專程陪你去。”秦主任說道:“現在第一要緊的大事是想辦法給先生們發薪水。先生們從三月份到現在--五個月都沒發薪水了,連買米的錢都沒有了。”
“哦,我明白了。”澤元這才弄明白為什麼學校放了暑假,而先生們聚在學校還不走的原因,“大家是不是想到教育局去請願發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