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被誰欺負了?我小心翼翼地觸了觸她的腳尖,往常絕對會一躍而起躲開老遠的人,此刻沉浸在嚎哭的世界裏毫無知覺。我猶豫了一會兒,竄上她膝頭。
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蒙灰的照片上所落款的日期,不正是2月24日嗎。
是今天。
大概是累極,宣曄轉而小聲抽噎。她念叨起一個模糊的名字,我沒聽清,隻能試著將爪子搭上她肩膀。這家夥意識模糊得不輕,說不定以為我是她原先揪緊的抱枕,一把抱住了我。
但是,感覺竟然不賴。
肩頭還結著冰霜,懷抱裏很冰冷。但我因這份始料未及的柔和安穩而吃驚不已。宣曄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了小呼嚕。我此生頭一回,在溫暖的室內,伏臥在某人的懷中,熟睡過去。
原來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
2013.9 “隻要有你陪著我,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小宣最近很苦惱。
(……先聲明喔,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叫她昵稱的!隻不過都一起生活兩年了,再連名帶姓的要不就是“這家夥”的叫,感覺不也很奇怪嘛。)
她將自己在沙發上滾成了一團毛球“阿黃我不想出國呀我舍不得你”,又把頭發扒得亂七八糟“我也不想這麼早出去工作!啊!成為上班族好恐怖啊”。我不是很明白她糾結個什麼回事,但開始在電視台做畢業實習的小宣,雖然每天依舊扛著機器衝進衝出,但總覺得沒有從前那樣幹勁滿滿了。
“我還是喜歡做自己的劇本啦。”她表情鬱悶。
但好在也有開心的事。
還記得去年冬天小宣做的那個推理故事麼,後來上傳到視頻網站上,聽說反響相當不錯。現在已經發展成了係列的短篇劇,也慢慢形成了相對固定的團隊。一直隻有我和小宣在的家裏,逐漸開始有了朋友來玩。女孩子們把我團團包圍,“好可愛呀!”我對此十分憤怒,應該是“英俊”才對!喂,我是一隻成年貓啦!
常來的還有個男生,長相很清秀白淨,我敢賭三根胡子,他對小宣感覺很不一樣。但小宣她也不知是太遲鈍還是太敏感,始終對這個話題巧妙地避而不談。有一次他們在家裏烤肉(特地給我準備了小魚!噢耶!),小宣在廚房裏調製醬料。我蹲在牆角,冷眼瞅著那男生猶猶豫豫地晃悠來晃悠去,最終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般,一咬牙鑽進了廚房。
“我來幫……幫忙……”挺機靈的一個人,竟然緊張到舌頭打結。小宣笑哈哈地踹踹他,“別添亂啦,快出去吃你的。”男生吸了口氣,“其實我……”小宣手中一滑,打破了剛剛調好的一碗醬。
哎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告白,胎死腹中。
真可憐。
目送著男生蔫頭耷腦地走向客廳,我繞到小宣腳邊,仰頭衝她叫喚了兩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她盯著地上的碎片好像在發呆,回過神來歎了口氣,“我很喜歡這隻碗啊,好浪費。”她用掃帚趕我,“紮破了爪子我不給包紮哦。”
我想她是本能地抗拒著名為“戀愛”的事件。
事實上,顧尋的名字,已經很久沒再聽她提起過了。記得哪一回小宣給家裏打掃(堪稱神跡!),我趴在窗台上玩皮球。
看著小宣將手探入床頭櫃與牆壁的夾縫裏,撿出了那個相框。
她沒再哭,卻蹲在床頭櫃前,直到我的肚子咕咕叫了還在發著呆(結果,大掃除的神跡也因此半途而廢)。
之後,那相框也不知去向了。
……明明想講一講開心的事,我怎麼又扯上些亂七八糟的。說回那部短篇劇,有一天下午,小宣毫無預警地衝進家門,一把就給了我個擁抱(差點勒死啦!)這好像還不夠,她抱起我轉著圈:“我覺得自己簡直太棒了!”
我莫名被轉得滿眼繁星璀璨,直到在餐桌上瞧見頒獎晚會的邀請函,我才總算搞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快遞送到,小宣興高采烈地試起衣服,卻因為後背拉鏈怎樣也夠不著而跳腳不已。她憂愁地望向我,“阿黃……你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我被嚇得眼神都發直了,在開什麼玩笑啦!
禮堂的門衛委婉表示寵物謝絕入內,我隻能留在門房裏舔爪子。但聽著那隱約傳來一遍又一遍循環的頒獎音樂,不知怎麼回事,我也覺得鼻子潮潮的。
晚會後一群人湧去大排檔慶功,獎杯一開始還被寶貝兮兮地抱在懷裏,酒過三巡就淪落到跟食物殘渣共處的命運。小宣卻很清醒似的,她豎起指頭抵在嘴唇前,朝我眨眨眼,迅速席卷了啤酒和小魚幹,外套一裹,揣起我就跑路。
九月底的江邊已經很冷了。小宣把小魚幹堆到我麵前,自己撬開一罐啤酒,“阿黃你知道嗎,有人想給我投資做獨立團隊!”她迎著江風毫無形象地叉起腰(拜托……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還穿著小禮服),“我就知道可以的!”她嘴角咧著,但眼中有點泛紅。
我偷偷舔了一口酒,苦澀澀的,卻不難喝。
“隻要有你陪著我,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阿黃,遇見你真好啊。”
幹嗎啊,肉麻死了。我當她在說醉話,可自己竟也有點想流眼淚。
2014.7 他們從前很好。
到了畢業的日子。
C大有著畢業舞會的傳統,人生中多麼關鍵的時刻,小宣竟然自暴自棄地決定對去年那套小禮服進行再利用。那禮服已經在櫃子裏皺成梅幹菜了好不好!她捂住臉,“別這麼鄙視地看著我呀阿黃……咱們家都快沒有米了啊。”拍畢業作品花了不少錢,存折上的位數岌岌可危我倒是知道。“你又不肯吃比較便宜的貓糧。”這抱怨我隻當沒聽到。
不知小宣的舞伴會是誰呀。還沒等我強烈表達出圍觀的意願,小宣就主動提出想把我帶在身邊。
有人早早地等在樓下,我本以為會是顧尋,而那人轉過身來才發現是張陌生臉孔。長得挺不錯(雖然比起英俊的我還要差一些),鼻梁上架著副冷淡的銀絲邊眼鏡,高挑清瘦,一身黑色正裝穿得很挺括服帖。小宣紅著臉小聲告訴我:“是係裏的前輩,我就是因為偶然看過他的作品,才決定考來這個學校的。”那你暗戀他啊?“說、說什麼呢——是沒錯啦,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
不用解釋了,反正你就是在感情世界裏一敗塗地。
眼前的這個人,牢牢占據了她夢想的源頭。在心思純白如雪的年代,再單純不過地懷抱著憧憬的心情。那種感情事實上與戀愛無關,卻儼然更為珍貴難得。聞以辭引著她一步一步與夢想愈發接近,聽說,就連小宣現在的投資方,也是他出麵介紹的。我看著小宣仰頭望向聞以辭的眼神,很輕快明亮,敬重感激而心無芥蒂。
而我也明白了,這兩個人要談戀愛,沒戲。
至於顧尋,在舞會後半場才姍姍來遲。
跳過了開場舞,小宣就一直在角落沙發裏跟聞以辭說著話。當然了,她的舞步簡直是人間慘劇,為後半生腿腳健全著想,我覺得聞以辭的選擇明智無比。嗯,他們兩個說著話,我隻能很無聊地撥弄著瓜子皮四下張望。所以,顧尋一踏進場,我就瞧見了他。
聊得開心的小宣則毫無察覺。
而我也敢發誓,在顧尋進門的第一秒,聞以辭同樣注意到了。
他焦慮地以目光逡巡著全場。有人纏住他大嚷遲到要受罰,他擺擺手連連討饒,同時,視線投向了這邊。
昏暗的彩燈下,他臉色微微發白。(為貓咪的視力而顫抖吧,人類!)
“你在發什麼愣……呃。”小宣因聞以辭的沉默而感到困惑,一邊轉過頭去。她把眼睛向來人瞪得大大的,半晌又頹喪地垂下肩膀,“好吧,畢業晚會嘛,同班同學沒理由不出現啊。”我總覺得聞以辭好像在看好戲,“現在跑路還有機會。”
顧尋已經大踏步衝到了桌前。
“你們……”宣曄迅速打斷他,“有話出去說。”
究竟講了些什麼,我結果還是不清楚,隻知道回家以後小宣翻箱倒櫃地找出一盤光碟,那是一部很奇怪的小片,沒什麼劇情,畫麵和節奏卻柔和得不可思議。小宣看著看著打起了瞌睡,我堅持到片尾出字幕,“宣曄&顧尋作品,2011.9”。再說當時,被撂下的聞以辭姿態很平靜。小宣用力把顧尋拽向了天台,聞以辭收回視線,低頭看看我,鏡片背後的淡然眼中似乎有些細枝末節的笑意,“他們從前很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