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艇因為是放在尾艙裏的,旁人都不知道,要放下來也並不太容易,隻是也不算如何困難,其實隻消用的力氣,推上一把,便會自行滑出去了。他剛喊得一聲,卻聽“砰”一聲,尾艙門一下打開,從中飛出一艘小艇。隻是這小艇出來時已散了架,一落到水麵,登時四分五裂,成了些木板。
見此情景,桑波底這才吃了一驚。他將德羅星和毗沙黎放到一邊,沉聲道:“無心先生。”
羅婆娑那隻怕遭了無心的毒手了。但方才隻是一瞬間的事,難道無心正是躲在尾艙裏了?桑波底心中追悔莫及,他知道無心並不懂天竺話,多說亦是無益,所以隻說了一句便閉上了嘴,右掌一舉,對準了後艙門,右手拇指曲在掌心,左手五指並攏如刀,在右掌掌背重重一擊。
隨著這一擊,一片火雲猛地向後艙中衝去,正是波夷羅術。桑波底本不願傷人,但無心如此咄咄逼人,簡直要迫使自己與他一決生死,桑波底性子暴烈,自非善男信女,下手當然不留情。這波夷羅術在阿耆尼宗十二火神術中剛猛第一,無心的神通縱高,桑波底也不相信他能超過自己去,這一式波夷羅術定要讓他好看。
哪知他剛發出波夷羅術,卻聽尾艙中有人一聲暴喝,一片火雲亦是噴薄而出,與桑波底的波夷羅術對個正著。兩者一般無二,連家數亦是相同。兩片火雲一撞之下,在尾艙門口四散飛射,化成萬千火星。
不論無心會如何應付,桑波底都不會如此震驚。十二火神術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練成的,就算他們三尊者,這十二火神術亦是功力桑波底最擅長的是安毗羅、波夷羅、真達羅這三路,而婆摩羅耶最長於安毗羅、波夷羅兩種,第一尊者阿尼什倒是精擅其中五路。方才這波夷羅術甫一交鋒,桑波底便知道那人功力較自己尚有不如,卻也比得上達山。德羅星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了。無心一個初來乍到的唐人居然也會阿耆尼宗秘術,難道這十二火神術昔年也曾隨佛教一起東傳了麼?
桑波底心中惴惴,好在那人功力雖然不弱,卻終究難敵桑波底數十年苦行修為。隻消波夷羅術侵入後艙,裏麵縱然是鋼鐵之屬亦當化為汁液,不消說人了,隻怕轉瞬就成了一具焦屍。桑波底異步留情,正待再加一把力,卻聽得後艙中有人高聲呼喝。說的雖是唐音,但聲音卻並不是無心。
是羅婆娑那!
桑波底一張臉立時變得通紅,怒火幾乎要將他的天靈蓋都衝破了。原來如此!直到此時,他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中了這圈套,原來一切都是羅婆娑那的安排。正是羅婆娑那報信,說婆娑羅那為無心所殺,隻是不知道要到馬八兒還是俱藍,以至於自己將七大弟子兵分兩路。也正是隻有羅婆娑那才懂華語,自己以為無心對一切供認不諱,其實這一切可能盡是羅婆娑那在搗鬼,德羅星與毗沙黎兩人變得如此,隻怕也是羅婆娑那下的手,自己偏生對他如此信任,以至於試試掣肘。他越想越怒,手上勁力更大,那一團火雲更是威勢驚人,眼看便要衝入後艙,背後忽聽得有人極快地高聲念道:“太陰化生,水位之精,虛危上應,龜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懾萬靈。無幽不察,無願不成,劫終劫始,數終未申。上帝有敕,吾神降臨。闡揚正教,蕩邪辟兵。急急如律令。”
這才是無心的聲音。雖然聽不懂,但桑波底也知這定是無心在施法。他心頭一涼,忖道:“原來他們打的是前後夾擊的主意!”他惱怒於羅婆娑那吃裏扒外,一副心思都放在了前麵,一時間竟忘了防備身後。但他始終是阿耆尼火天宗三尊者之一,神通不凡,嘴一張一合,將一口氣吞入腹中,右手趁勢一勾,以反手向後擊去。隨著他的右掌拍出,又是一團火雲噴出,護住了他的身後。
桑波底神通雖高,但一心不能二用。雖然借“口不言”的法門將功力提升,可是羅婆娑那亦不是弱者,隻一分心,左掌威力減弱,後艙艙門的火雲立時被推出了尺許。桑波底也沒想到羅婆娑那原來已修到這等地步,心下一寒,正待孤注一擲,耳邊卻聽得一聲水響,一道水柱直如長虹經天,竟然從船邊直衝上來,正擊在艙門的火雲之上。
水能克火,一擊之下,隻聽“茲”的一聲響,船尾立時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那道水柱竟在一瞬間盡成水汽。桑波底隻覺左手一空,心知這是收手的良機,他身形極快,腳下一錯,已向一邊閃出數尺,隻是一顆心卻是狂跳不已。方才羅婆娑那自知必死,拚命反擊之下,加上自己又分了心,還當真快要抵不住了,眼看就會兩敗俱傷,因此這一道水柱其實成了一拍兩散,既解了羅婆娑那之危,也救了自己之急,他一時間還有點沒回過神來,心道:“難道真是那伽隱者?”
在天竺上古之時,水天婆樓那乃是至高無上的大神,以波裏提毗為體,以阿耆尼為心,以婆由為呼吸,水天宗亦是四天宗的首領,但千年過去,婆樓那之神已江河日下,信徒寥寥無幾,水天宗也四分五裂,最大一支獨立成了那伽隱者團。隻是水火相克,現在水天宗隻在苟延殘喘,那伽隱者團亦遠不是火天宗對手,但桑波底對那伽隱者團還是頗為忌憚。無心所用乃是水術,桑波底恍惚間隻覺得是那伽的水術。
他定睛看去。船尾雖然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但桑波底目力過人,仍能看到身後的船桅橫枝上站立著一人,雙手結印,正是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