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幾乎就是一句話的時間,三萬大軍裏三層外三層把李世民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無需言明,雙方迅即便開打。這時,人數相差數百倍的敵人,所有的策略所有的兵法都已沒有了用武之地,隻剩了近身肉搏,一方仗著人多勢眾不屑用計,鬥誌滿懷地衝殺,一方早已不想著如何取勝,而是如何能突出重圍活著出去。
馬蹄陣陣揚起了風沙彌漫,混著紅烈烈的鮮血,濺到每個人的臉上、身上、口裏、鼻裏。他們已經看不清眼前,隻知道揮動著雙手,一手拿著長槊刺向了一個敵人,另一個手還抓住敵人的長槊糾纏,隻要有一股熱乎乎的鮮血濺到他們臉上,就意味著他們又殺了一個敵人,就有了衝出去的希望。此時,那腥臭的鮮血竟成了一種勝利的標誌,可是到最後,他們也分不清濺到自己臉上的血到底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有時,一團鮮血剛濺到臉上,就馬上有一團風沙刮來,瞬間就把鮮血和成固體凝結在臉上。遠遠望去,每個人似乎都成了一個血人。
單雄信立在一旁端看,琢磨李世民應該體力耗費的差不多了,就突然一拉韁繩,衝入戰陣,舉著長槊一個飛身直接就向李世民刺來,李世民驚覺後立刻閃躲,但因為對方力度太大一個不穩他整個人就從馬背上摔下來,連著滾了好幾番,剛翻過身手還沒找到武器,單雄信又一個飛身來刺,眼看李世民就要無處躲藏、一命嗚呼,忽聽旁邊傳來撕心裂肺地一聲喊:“單大哥!”不是別人,正是李世勣。聽到好兄弟的喊聲,單雄信心口一震,使出渾身之力把長槊往回拉,終於在距離李世民胸口一寸的時候停了下來。
“單大哥!這是秦王啊!”李世勣努力撥開眼前的敵方士兵,踉蹌著跑到這邊,邊說著邊向單雄信直接跪拜了下去,哭著重重磕了一個頭。
單雄信忽然想起,他們二人在家鄉時,一起耕作一起對飲,他被惡少欺負暴打的時候,是李世勣爬到他的身上替他挨打,最終傷痕累累,躺了幾個月才下床。李世勣也記得他家中無糧隻能餓肚子的時候,是單雄信寧可自己不吃也要讓他飽腹,而他,直到單雄信餓暈過去的時候才發覺。他們都記得,他們一起對著天地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們約定,好兄弟永遠一起永遠不分。
再後來,他們一起走出家鄉,參加了瓦崗軍,一起成為翟讓的左右手。再後來,翟讓被李密設計謀殺後,他們又一起歸附了李密。他們原以為,他們會一起在瓦崗軍效力,會一起壯大瓦崗軍,一起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朝代,然後,他們兄弟會一起出將入相,一起輔佐君王,一起治理天下,一起含笑終老,一起不悔此生。
可是,誰都沒想到,瓦崗軍會突然土崩瓦解,在一次一次的十字路口,他們的命運也開始分岔,一個隨了李密投了大唐,一個投了王世充。他們都是忠義之士,懂得為主分憂、為主盡忠的道理。曾經同仇敵愾,如今卻各為其主。
單雄信知道,雖然王世充下令要抓活的,可他知道,隻要他刺下去,李世民就會立刻一命嗚呼,然後大唐將元氣大傷,再沒了角逐中原的雄心,他效忠的主君,王世充,將獲得喘息的機會,如果再努把力,就算不統一天下,守住半壁江山也還是可能的。但是,他要刺的這個人,秦王李世民,卻恰是他兄弟正效忠的,如果他刺了下去,他的兄弟,也會以死謝罪,而他們之間,便再也沒了兄弟的情分和道義。可他若顧得了兄弟便是負了主君,二者必負一人,公與私,忠與義,兩難亦難全。
而李世勣知道,單雄信隻要刺下去,他的兄弟就在他的主君麵前就是大功一件,就會揚名立萬、一世榮華,他該為他的兄弟高興。可是,李世民是大唐的皇子,是唐軍的主帥,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於公,他身為大唐將領自當與主帥共存亡,豈能見死不顧?於私,救命恩人有難豈可袖手旁觀?可救了李世民就是負了他的兄弟——單雄信,可若不救,他如何對得起大唐、尤其是李世民待他之恩?公與私,忠與義,他最怕的選擇終究還是來了。但他知道,他的武藝不及單雄信,但又不能不顧,但要顧也不對,一時間百感交集,隻能哭著不住地磕頭,身上剛才廝殺的舊傷未去,額頭上的新傷又來。
單雄信的手在顫抖,他看著他的兄弟——渾身是傷的李世勣,又想起少時相交,哀憐之情頓生。可剛想到自己若是刺下去李世勣無法交代的時候,又想起自己身為大鄭的將領,豈能以私害公?
“兄弟之義,終究是私情!”單雄信仰頭長歎,手慢慢地穩了,慢慢朝李世民的胸口挨近。李世民自知已無計可施,閉上雙眼迎接屬於自己的命運。旁邊的鄭軍士兵許是見大將單雄信在,竟都不敢來這兒背後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