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拾狗糞的父親美麗的夢(2 / 2)

我屬於回鄉知青,進工廠、站小店都沒有我的份,在渺茫中先下地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因當老師不吃香,曹莊小學有老師走掉了。突然有一天,說要我到學校去代課,當赤腳教師(民辦教師,一個月可以拿到十三元),我很激動,父親喜不自禁,直抹眼睛。雖然老師被稱之為臭老九,沒有什麼人願意幹,但父親當成天大的事,當晚跟生產隊會計(有親戚在上海)買一件打過補丁的白小褂子,我第二天就穿著白小褂子,卷著打補丁的褲腳子,赤著腳到學校當赤腳教師去了。

我到學校教書,父親就真的不去拾狗糞了。拾狗糞的爹生了個當老師的兒子,是他一生的榮耀,也是他最高理想。我在教室裏上課,他常悄無聲息地跑到學校坐在我教室外的窗戶下,依著牆根曬太陽,聽我領學生讀書,聽學生讀書,仿佛我和學生的書聲是人間仙樂,比他的笛子、嗩呐吹得還好聽。

雖然他的病越來越重,但他的內心快樂無比,父親把我當個“活祖宗”,每天把飯盛得好好的放在桌上等我回來吃。要是下雨或我沒空回來吃飯,父親就送飯到學校給我吃。他的最後一頓飯就是等我回來吃的,也就是和我吃了最後一頓中飯才離開人間。他說等我一塊兒吃飯才有胃口。那天我回家遲,中午一點多鍾才回家的,五分鍾吃碗飯,父親就催我去學校;我剛到學校一會兒,傳來消息……其實學校距離我家隻有500米。

學校缺少什麼,隻要家裏有,父親立即送了去。我說學校裏沒有單杠,他就把家裏長得直直的有膀子粗的骨頭榆樹鋸倒,修得光滑滑的,送到學校綁在兩棵大樹之間,學生就在土單杠上樂翻天了;我說學校要栽讀書林,他就為學校栽樹,還把家裏的瀟湘竹挖到學校,栽起了竹林。1980年,我在西藏的大哥,為父親買回一台12英寸黑白電視機,那時一個鄉也沒有幾台電視,偏僻的農村更是稀有。父親說,放在學校裏吧,讓小學生也看看,開開眼界。有人和他開玩笑,把家都搬到學校裏算了。他就說,我兒子要生鐵,我就回家“打裏鍋”(隻要家裏有)。家裏的事從來不要我去做,學校有什麼事需要,他立馬去做。學校操場前有個塘叫荷花塘,但就是沒有荷藕。初春,春凍還沒有完全解開,父親跑了十幾裏路,一路還吐了幾次血,在南圩之南的綠洋湖,踏著河裏的冰碴子,踩來藕種,栽在學校裏的荷花塘裏。每隔幾天,他就有意無意地路過荷花塘一次,站立很久,看看荷藕有沒有栽活。當他看到有一片葉子卷出水麵時,就很高興地告訴我,“栽活了!”整個春天到初夏,每當荷花塘裏冒出一片葉子,他都興奮得像個小孩,告訴我,其實我都知道了。當荷葉長出水麵十四片,也就是父親數到十四片的時候,他就去世了,而荷花塘名副其實了。

父親去世的第二天,校長說,明天揚州教育局有人來我們學校,縣裏指名道姓要我開課,問我能不能堅持。我想,可能我的課相對上得好些,才信任我的。記得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縣人民醫院看病,怕耽誤我的教學,請了他的老朋友李定珠,用板車走了30多裏路慢慢拉了去的,硬是沒有讓我陪著去。想到我的不孝、父親的希望,我就答應下來了。夜晚,我坐在父親靈柩底下(棺材擱得高,孝子要坐或睡在下麵的)一邊守靈,一邊忍著悲痛備課到天亮。第二天大早,我送走父親(下葬完畢),快步跑到學校,啞著喉嚨上了公開課。是哪篇課文記不清了,隻記得我流下了淚,學生也動容。我感覺自己沒有控製好,有些失態。而高郵、揚州來的,不知是專家還是領導,直誇好,說是那個“情境教學”。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剛把父親埋到土裏,更不知道我有熱愛學校的父親和他實現的美麗的夢。

“你要是當老師就好了!”是父親在世最大的心願,而且如願以償。他對教育的情愫一直是個謎,我至今不能解,隻是把他的夢圓了再圓。幾十年來,三尺講台一方天(現在雖然做全市的教科研工作,但心離不開學校和課堂),耕耘夢想,播種愛心,收獲未來。自己像個精神富翁,仍不滿足,癡心不改,昂揚守望,在父親的夢裏,享受別一種天倫。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