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占清不置可否,他關心的不是這個,盡管他還不能確定龍連苟之死與他所關心的有沒有關係,出於安全考慮,他還是決定盡快挖開洞口進行勘察,避免造成文物流失。
說幹就幹,在鄭老板飯店裏吃過午餐,古占清叫來黃誌富,站在洞口邊指揮挖洞。他先讓民工清理幹淨洞口周圍的泥土,再讓起重機將蓋住洞口的青石板吊起,青石板被吊開後,果然露出了黑黝黝深不見底的洞口,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呼,隻有古占清不動聲色,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重新設置警戒線後,他帶著考察組幾個人開始工作。
古占清拿著加長手電,身上拴著繩子第一個下洞,半個鍾頭後他頂著滿頭蜘蛛網兩手空空地上來了,出了洞口後他拍掉身上的塵土,抓去頭上的蜘蛛,叫人找來一塊木板蓋上洞口,帶著考察組的人走了。黃誌富看著古占清的背影一頭霧水,又不敢造次,隻得仍然暫停這部分的拆遷。
圍觀的人群中,白胡子老頭的身影若隱若現,臉上始終掛著一副詭異的微笑。
三
晚飯由黃誌富做東,地點當然是鄭老板的飯店,在座的仍然是昨晚那幾個人,再加上楊所長。眾人都知道今天發生了兩件事,一是死了一個民工,二是古占清下了洞,這兩件事都讓人好奇得很,可是古占清和楊所長好像約好了似的,一個緘默不語,一個東拉西扯不著邊際,但劉副鎮長的好奇心特別強烈,幾次問起古占清下洞看到了什麼,古占清最後隻是淡然一笑:“你們猜猜。”說完喝下一杯酒,起身走了。
“你們猜猜。”這話意味深長,讓正在喝酒的許多人產生聯想,酒也就喝得索然無味。
午夜剛過,天氣驟變,電閃雷鳴之後,狂風暴雨急遽襲來,整個盤龍鎮好像到了世界末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了無生氣,更不見人跡。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從盤龍鎮居民區竄出一個蒙麵人,貓著腰順著殘壁斷垣一路摸到侯家大院拆遷工地,蹲在一堆土下麵觀察好久,確認沒人後直奔洞口而去。蒙麵人躡手躡腳拆開臨時用木板做成的圍欄,一閃身到了洞口邊,正要下去,哪知從洞口竟站起兩個人來,接著從後麵也傳來人的腳步,眼看蒙麵人前後受敵,即將束手就擒時,霎時天空一個驚雷滾下,在洞口上空炸開,巨大響聲震麻了所有人,說時遲,那時快,蒙麵人乘機身形一晃,泥鰍一般溜出了包圍圈,乘著黑暗往遠處飛奔而去。見蒙麵人逃走,圍堵者哪裏肯依,撒開雙腿追了過去。
蒙麵人跑出鎮子,進了一片龐大的雜樹林,一下沒了蹤影,追擊的人失去了目標,在雜樹林邊徘徊不前。雨越下越大,雨點夾著雷聲,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人們。古占清隨後趕來,用強光手電沿著蒙麵人消失的地方照來照去,他聽追擊的人說蒙麵人剛才發出了“哎呀”一聲慘叫,很可能摔了一跤。在一個半米深的土坑裏,他果然發現了一隻黑色男式皮鞋,拿著這隻皮鞋,古占清意味深長地笑了:“回去吧,嘿嘿!”
第二天早上,古占清打電話約劉副鎮長去鄭老板的“世外桃源”喝早茶,劉副鎮長支吾半天,拗不過古占清,勉強答應了。古占清坐在“世外桃源”老地方,和鄭老板一邊聊天一邊等劉副鎮長。等了老長時間劉副鎮長才磨磨蹭蹭進來了,他精神萎靡,一瘸一拐,腳上穿著一雙棕色旅遊鞋,一坐下就抱怨道:“昨晚真是倒黴,下村回來的時候已經半夜,路上又遇到雷電加大雨,被淋得全身濕透不算,還摔到水溝裏,腿扭了一下,皮鞋也弄丟了一隻。”
鄭老板趕緊安慰道:“安全回來比什麼都好,來,喝杯熱茶,壓壓驚。”
古占清斜視著劉副鎮長,話中有話:“劉副鎮長為民日夜奔忙,真是勞苦功高,連鞋都走丟了,佩服佩服!”
“哪裏的話,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劉副鎮長喝了一口鄭老板端來的茶,抬頭一看古占清的古怪神情,滿臉疑惑,“你……”
古占清接住劉副鎮長的目光,淡然一笑道:“是這隻吧?”說著從桌子下麵拎出一隻沾滿泥水的黑色皮鞋,也不管髒不髒,直接放到劉副鎮長眼前的桌麵上。
劉副鎮長暗自打了一個哆嗦,臉漲成豬肝色,慌忙抓起鞋子,裝模作樣看了看,將鞋扔到桌子底下:“奇怪,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劉副鎮長認為奇怪麼?我不這樣看。至於鞋在哪裏找到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麼?”
劉副鎮長尷尬地望著古占清,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古占清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有什麼要說的,一定要快,不然黃花菜就涼了!”
劉副鎮長支吾道:“沒、沒什麼……”
這頓早茶喝得很是寡味,劉副鎮長勉強喝了一小杯茶,吃了兩片點心,自覺無趣,說困得要命,回宿舍睡一覺再議,說完提著那隻鞋先走了。鄭老板看出些許端倪,悄悄問起此事,古占清笑而不答,隻說喝茶,鄭老板當然知趣,不再追問下去。
到了工地,古占清這才對楊所長、黃誌富等人說了實話。原來洞裏還有一道石門擋住了去路,他並沒能進到洞深處,之所以故意不說,是想引蛇出洞,乘機抓住那個打算盜取財寶的人。雖然盜寶者果真出現,卻又讓其逃之夭夭。現在必須進行搶救性發掘,以保證洞內文物的安全。“從現在起,要全天候進行警戒,二十四小時必須有人值守,由楊所長具體負責,我和考察組的人員全力發掘。”
古占清安排考察組的幾個人與精選出來的一些民工清理洞口,以便往後使用適當的機械卸下石門,他則悠閑地坐在一旁抽煙。由於無法展開作業,洞口周圍泥土的清理十分緩慢,但古占清視若無睹,一點都不著急,還不時與旁邊的楊所長扯閑篇,好像沒他什麼事一般。
忽然,古占清打了一個激靈,騰地一下站起來,飛快往鎮政府方向跑去。楊所長叫了一聲,跟在後麵跑去。
四
二人上鎮政府大樓三層,走到劉副鎮長住的宿舍門口,敲門不開,便合力撞開了房門。悲劇已然發生,一根棕繩從房梁上吊下來,死結拴在劉副鎮長脖子上,劉副鎮長雙腳懸在空中,人早已沒了氣。
二人合力放下劉副鎮長,抬到床上平放著,仔細看看脖子勒痕的位置,四目相對,彼此會意地點點頭,達成了共識:對方急了,殺人滅口。
下午縣公安局法醫趕來作屍檢,結論跟古、楊二人的直觀判斷一致,是被窒息而死,屬他殺,所謂上吊自盡隻是偽裝現場,障眼法罷了。
正午剛過,北風呼嘯而至,氣溫驟降,各種恐怖的傳言布滿全鎮,白胡子老頭更是在街上竄來竄去,扇陰風、點鬼火,鬧得人心惶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古占清坐在“世外桃源”靠窗的桌邊喝茶,望著窗外白胡子老頭飄忽的影子發呆。突然,他一拍腦殼,像是終於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遺忘了某個重要環節。趁店小二給他續茶時,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這白胡子老頭是你們鎮上的嗎?”
“不是,那瘋子是去年底才在鎮上出現的,住在後山的岩洞裏,沒事就下山轉悠,動不動就給人算命,搞得雞犬不寧,鎮上人都很討厭他,但又不敢得罪,聽說這瘋子與劉副鎮長有親戚關係,劉副鎮長雖然沒有明說,卻派人給他送吃送喝。看不懂啊!”店小二發了幾句感慨,離開了。
古占清回到旅館房間,反鎖了門,坐到床沿上,掏出一個硬皮小本翻看起來。這是劉副鎮長的日記,幾乎每天的活動情況都有記錄。此人文化水平尚可,日記也算文通字順,但極為枯燥乏味,絕大部分都是簡單的說說工作行程,做了什麼事,見到什麼人,開了什麼會,會議議程一二三,簡明扼要,沒有一句廢話,也幾乎不見自己的觀點和意見。顯然,這是個城府很深、善於隱藏自己的小官吏,他之所以不在日記裏透露心跡,恐怕就是防備日記不慎遺失給自己造成麻煩。然而,記錄到了一年多前,文風驟然改變,文字變得有些囉嗦遲疑,字裏行間隱隱透出惶恐不安,不時用一些隱語、英文字母和符號代替,顯得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樣子。日記到昨天戛然而止,而昨天的全部記錄,隻是一個問號、一個感歎號和一串省略號。古占清合上筆記本,冷笑一聲,撂倒在床上睡了。
下午古占清去發掘工地轉了轉,看到石門已經移除,內洞已基本打通,可容一人側身進出。他看了一陣子,什麼都沒說,轉身麵無表情地走了。
背後,一雙陰鷙的眼睛一直在暗中注視著他,但古占清似乎渾然不知,徑直往鎮外的後山走去。
這時候,天色漸暗,北風沁涼,四周寂靜一片,看不見一個人影,草叢中的秋蟲偶爾一聲尖叫,憑添了幾分躁動不安。古占清走到山前時,暮靄四合,天已黑定,他掏出一個小手電,沿著山腳下依稀可辨的小路往山上走去。小路彎彎曲曲,忽隱忽現,小手電光線微弱,隻能勉強看清麵前幾步的路,之外便是漆黑一片,但古占清毫無懼色,大步流星,很快到了半山腰的一個岩洞前站定,借著手電光打量起來。岩洞成狹長狀,深不可測。古占清點了一支煙,咳嗽兩聲,立即往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