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靈帝喜好文學創作,自己撰寫《皇羲篇》五十章,遴選太學中能創作辭賦的學生,集中到鴻都門下,等待靈帝的詔令。後來,善於起草詔書和擅長書寫鳥篆的人,也都加以征召引見,便達到數十人之多。侍中祭酒樂鬆、賈護,又引薦了許多沒有品行,趨炎附勢之徒,夾雜在他們中間。每當靈帝召見時,喜歡說一些民間街頭巷尾的瑣碎趣事,靈帝非常喜悅,於是不按照通常的次序,往往對他們越級擢升。而靈帝很久沒有親自前往宗廟祭祀祖宗,到郊外祭祀天地。正好遇到靈帝下詔,命朝廷文武百官分別上書陳述施政的要領,於是蔡邕上密封奏章說:“迎接四季節氣於五郊,到宗廟去祭祀祖宗,在太學舉行養老之禮,都是皇帝的重大事情,受到祖宗們的重視。可是有關官吏卻多次借口血緣關係已經非常疏遠的王、侯們的喪事,或者皇宮內婦女生小孩,以及吏卒患病或死亡,而停止舉行這些大典。結果,忘卻了禮敬天地神明和祖宗這一類大事,專門聽信那些禁忌之書,拘泥於小事,以致減損和毀壞國家大典。從今以後,一切齋戒製度都應恢複正常,以平息上天震怒和妖異災變。此外,古代朝廷任用官員,總是命令各國諸侯定期向天子推薦。到漢武帝時期,除了由每郡官府推薦孝廉以外,還遴選賢良、文學等科目的人才,於是著名的大臣不斷出現,文官武吏都很興盛。漢王朝遴選國家官吏,也隻不過是通過這幾個渠道而已。至於書法、繪畫、辭賦,不過是小小的才能,對於匡正國家,治理政事,則無能為力。陛下即位初期,先行涉獵儒家經學,在處理朝廷政事的空暇時間,觀看文學作品,不過是用來代替賭博、下棋,當作消遣而已,並不是把它作為教化風俗和遴選人才的標準。然而,太學的學生們競相貪圖名利,寫作的人情緒沸騰,其中高雅的,還能引用儒家經書中有益教化的言論;而庸俗的,卻通篇是俚語俗話,好象藝人的戲文;有些人甚至抄襲別人的文章,或冒充別人的姓名。我每次在盛化門接受詔書,看到對他們分別等級一一錄用,其中一些實在不夠格的人,也都追隨他們的後麵,得到任命或擢升。恩典既已賞賜,難以重新收回更改,準許他們領取俸祿,已是寬宏大量,不能再任命他們做官,或者派遣他們到州郡官府任職。過去,漢宣帝在石渠閣會聚諸儒,漢章帝在白虎觀集中經學博士,統一對經書的解釋,這是非常美好的大事,周文王、武王的聖王大道,應該遵從去做。倘若是小的才能、小的善行,雖然也有它的價值,但正如孔丘所認為的那樣,從長遠的觀點觀察卻行不通。所以,正人君子應當追求遠大的目標。還有,不久之前,陛下把‘宣陵孝子’一律任命他們為太子舍人。我曾經聽說過,漢文帝規定,服喪隻需三十六日,即令是繼承帝位的皇帝,又是父子至親,以及身受重恩的三公、九卿等文武大臣,都要克製自己的感情,遵守這項製度,不得超越。而今這批弄虛作假的市井小人,跟先帝並非骨肉之親,既沒有受過先帝的厚恩,又沒有享受過官位和俸祿,他們的孝心,從道理上說沒有任何依據。甚至有一些為非作歹的人,也乘機混到裏麵。竇太後的棺柩抬上喪車時,東郡有一位犯通奸罪的逃亡犯混進孝子行列之中,幸而被原籍的縣府追查逮捕,他才服罪。象這一類弄虛作假的肮髒行徑,難以勝數。皇太子的屬官,應該挑選有美德的人士擔任,豈能專門錄用墳墓旁的凶惡醜陋之徒?這種不吉祥的征兆,沒有比它更大的了。應該把他們都遣歸故鄉,以便辨明詐騙和虛偽的奸佞小人。”奏章呈上去後,於是靈帝親自到崐北郊舉行迎接節氣的祭祀,以及前往太學主持典禮。又下詔,凡是“宣陵孝子”被任命為太子舍人的,一律改任縣級丞、尉。
護烏桓校尉夏育上言:“鮮卑寇邊,自春以來三十餘發,請徵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一冬、二春,必能禽滅。”先是護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請中常侍王甫求得為將。甫因此議遣兵與育並力討賊,帝乃拜晏為破鮮卑中郎將;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議於朝堂。蔡邕議曰:“征討殊類,所由尚矣。然而時有同異,勢有可否,故謀有得失,事有成敗,不可齊也。夫以世宗神武,將帥良猛,財賦棄實,所括廣遠,數十年間,官民俱匱,猶有悔焉。況今人財並乏,事劣昔時乎!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稱兵十萬,才力勁健,意智益生;加以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漢人逋逃為之謀主,兵利馬疾,過於匈奴。昔段良將,習兵善戰,有事西羌,猶十餘年。今育、晏才策未必過,鮮卑種眾不弱曩時,而虛計二載,自許有成,若禍結兵連,豈得中休,當複徵發眾人,轉運無已,是為耗竭諸夏,並力蠻夷。夫邊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國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醜虜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恥,呂後棄慢書之詬,方之於今,何者為盛?天設山河,秦築長城,漢起塞垣,所以別內外,異殊俗也。苟無國內侮之患則可矣,豈與蟲之虜校往來之數哉!雖或破之,豈可殄盡,而方令本朝為之旰食乎!昔淮南王安諫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執事,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猶為大漢羞之。’而欲以齊民易醜虜,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猶已危矣,況乎得失不可量邪!”帝不從。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雲中,匈奴中郎將臧率南單於出雁門,各將萬騎,三道出塞二千餘裏。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帥眾逆戰,育等大敗,喪其節傳輜重,各將數十騎奔還,死者什七八。三將檻車征下獄,贖為庶人。
護烏桓校尉夏育上書說:“鮮卑侵犯邊界,自春季以來,已經發動了三十餘次進攻。請求征調幽州各郡的郡兵出塞進行反擊,隻需經過一個冬季、兩個春季,一定能夠將他們完全擒獲殲滅。”在此之先,護羌校尉田晏因事坐罪判刑,受到恕免,打算立功報答朝廷;於是請托中常侍王甫,請求朝廷準許他為將,率軍出擊。因此,王甫極力主張派兵和夏育聯合進軍,討伐鮮卑。靈帝便任命田晏為破鮮卑中郎將。可是大臣多半反對派兵,於是召集文武百官在朝常上集議。蔡邕發表意見說:“征討外族,由來久遠。然而時間有同有異,形勢有可有不可,所以謀略有得有失,事情有成功有失敗,不能等量齊觀。以漢武帝的神明威武,將帥優良勇猛,財物軍賦都很充實,開拓的疆土廣袤遼遠,然而經過數十年的時間,官府和人民都陷於貧困,尚且深感後悔。何況今天,人財兩缺,和過去相比國力又處於劣勢!自從匈奴向遠方逃走以後,鮮卑日益強盛,占據了匈奴汗國的故土,號稱擁有十萬軍隊,士卒精銳勇健,智謀層出不窮。加上邊關要塞並不嚴密,法網禁令多有疏漏,各種精煉的金屬和優良的鐵器,都外流到敵人手裏。漢族人中的逃犯成為他們的智囊。他們的兵器銳利,戰馬迅疾,都已超過了匈奴。過去,段是一代良將,熟悉軍旅,驍勇善戰。然而,對西羌的戰事,仍持續了十餘年之久。而今夏育、田晏才能和謀略未必超過段,而鮮卑民眾的勢力卻不弱於以往。竟然憑空提出兩年的滅敵計劃,自認為可以成功。倘若兵連禍結,就不能中途停止,不得不繼續征兵增援,不斷轉運糧秣,結果為了全力對付蠻夷各族,使內地虛耗殆盡。邊疆的禍患,不過是生在手腳上的疥癬一類的小患,內地困頓,才是生在胸背上毒瘡一類的大患。而今郡縣的盜賊尚且無法禁止,怎能使強大的外族降服?過去,高帝忍受平城失敗的羞恥,呂太後忍受匈奴單於傲慢書信的侮辱,和今天相比,哪個時代強盛?上天設置山河,秦王朝修築長城,漢王朝建立關塞亭障,用意就在於隔離內地和邊疆,使不同風俗習慣的民族遠遠分開。隻要國家內地沒有緊迫和憂患的事就可以了,豈能和那種昆蟲、螞蟻一樣的野蠻人計較長短?即使能把他們打敗,又豈能把他們殲滅幹淨,使朝廷高枕無憂?過去,淮南王劉安勸阻討伐閩越王國時說過:‘如果閩越王國冒死迎戰,打柴和駕車的士卒隻要有一個受到傷害,雖然砍下閩越國王的人頭,還是為大漢王朝感到羞恥。’而竟打算把內地的人民和邊疆的外族等量齊觀,將皇帝的威嚴受辱於邊民,即便能象夏育、田晏所說的那樣,尚且仍有危機,何況得失成敗又不可預料?”靈帝不肯聽從。八月,派遣夏育大軍出高柳,田晏大軍出雲中,匈奴中郎將臧率領南匈奴屠特若屍逐就單於出雁門,各率騎兵一萬餘人,分三路出塞,深入鮮崐卑國土二千餘裏。鮮卑酋長檀石槐命令東、中、西等三部大人各率領部眾迎戰。夏育等人遭到慘敗,甚至連符節和輜重全都喪失,各人隻率領騎兵數十人逃命奔回,死去的士卒占十分之七八。夏育、田晏、臧等三位將領被裝入囚車,押回京都洛陽,關進監獄,後用錢贖罪,貶為平民百姓。
冬,十月,癸醜朔,日有食之。
冬季,十月癸醜朔(初一),發生日食。
太尉劉寬免。
太尉劉寬被免官。
辛醜,京師地震。
辛醜(疑誤),京都洛陽發生地震。
十一月,司空陳球免。
十一月,司空陳球被免官。
十二月,甲寅,以太常河南孟為太尉。
十二月甲寅(初三),擢升太常河南尹人孟為太尉。
庚辰,司徒楊賜免。
庚辰(二十九日),司徒楊賜被免官。
以太常陳耽為司空。
擢升太常陳耽為司空。
遼西太守甘陵趙苞到官,遣使迎母及妻子,垂當到郡;道經柳城,值鮮卑萬餘人入塞寇鈔,苞母及妻子遂為所劫質,載以擊郡。苞率騎二萬與賊對陳,賊出母以示苞,苞悲號,謂母曰:“為子無狀,欲以微祿奉養朝夕,不圖為母作禍。昔為母子,今為王臣,義不得顧私恩,毀忠節,唯當萬死,無以塞罪。”母遙謂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顧以虧忠義,爾其勉之!”苞即時進戰,賊悉摧破,其母妻皆為所害。苞自上歸葬,帝遣使吊慰,封侯。苞葬訖,謂鄉人曰:“食祿而避難,非忠也;殺母以全義,非孝也。如是,有何麵目立於天下!”遂歐血而死。
遼西郡太守甘陵國人趙苞到任之後,派人到故鄉迎接母親和妻子,將到遼西郡城時,路上經過柳城,正遇著鮮卑一萬餘人侵入邊塞劫掠,趙苞的母親和妻子全被劫持作為人質,用車載著她們來攻打遼西郡城。趙苞率領騎兵二萬人布陣迎戰,鮮卑在陣前推出趙苞的母親給趙苞看,趙苞悲痛號哭,對母親說:“當兒子的罪惡實在不可名狀,本來打算用微薄的俸祿早晚在您左右供養,想不到反而為您招來大禍。過去我是您的兒子,現在我是朝廷的大臣,大義不能顧及私恩,自毀忠節,隻有拚死一戰,否則沒有別的辦法來彌補我的罪惡。”母親遠望著囑咐他說:“我兒,各人生死有命,怎能為了顧及我而虧損忠義?你應該盡力去做。”於是趙苞立即下令出擊,鮮卑全被摧毀攻破,可是他的母親和妻子也被鮮卑殺害。趙苞上奏朝廷,請求護送母親、妻子的棺柩回故鄉安葬。靈帝派遣使節前往吊喪和慰問,封趙苞為侯。趙苞將母親、妻子安葬已畢,對他家鄉的人們說:“食朝廷的俸祿而逃避災難,不是忠臣;殺了母親而保全忠義,不是孝子。如此,我還有什麼臉麵活在人世?”便吐血而死。
光和元年(戊午、178)
光和元年(戊午,公元178年)
春,正月,合浦,交趾烏滸蠻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沒郡縣。
春季,正月,合浦郡、交趾郡烏滸蠻族起兵反叛,並招誘九真郡、日南郡百姓攻陷郡縣。
太尉孟罷。
太尉孟被罷免。
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二月辛亥朔(初一),發生日食。
癸醜,以光祿勳陳國袁滂為司徒。
癸醜(初三),擢升光祿勳陳國人袁滂為司徒。
已未,地震。
己未(初九),發生地震。
置鴻都門學,其諸生皆敕州郡、三公舉用辟召,或出為刺史、太守,入為尚書、侍中,有封侯、賜爵者;士君子皆恥與為列焉。
設立鴻都門學校,學生全都命各州、郡、三公推薦征召,有的被任命崐出任州刺史、郡太守,有的入皇宮擔任尚書、侍中,有的被封為侯,有的被賜給關內侯以下的爵稱。有誌操和有學問的人,都以和這些人為伍而感到羞恥。
三月,辛醜,赦天下,改元。
三月辛醜(二十一日),大赦天下,改年號。
以太常常山張顥為太尉。顥,中常侍奉之弟也。
擢升太常常山國人張顥為太尉。張顥是中常侍張奉的弟弟。
夏,四月,丙辰,地震。
夏季,四月丙辰(初七),發生地震。
侍中寺雌雞化為雄。
侍中官署有一隻母雞變成公雞。
司空陳耽免;以太常來豔為司空。
司空陳耽被免官,擢升太常來豔為司空。
六月,丁醜,有黑氣墮帝所禦溫德殿東庭中,長十餘丈,似龍。
六月丁醜(二十九日),有一道黑氣從天而降,墜落到靈帝常去的溫德殿東側庭院中,長十餘丈,好象一條黑龍。
秋,七月,壬子,青虹見玉堂後殿庭中。詔召光祿大夫楊賜等詣金商門,問以災異及消複之術。賜對曰:“春秋讖》曰:‘天投,天下怨,海內亂。’加四百之期,亦複垂及。今妾媵、閹尹之徒共專國朝,欺罔日月;又,鴻都門下招會群小,造作賦說,見寵於時,更相薦說,旬月之間,並各拔擢。樂鬆處常伯,任芝居納言,儉、梁鵠各受豐爵不次之寵,而令紳之徒委伏畎晦,口誦堯、舜之言,身蹈絕俗之行,棄捐溝壑,不見逮及。冠履倒易,陵穀代處,幸賴皇天垂象譴告。《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德,諸侯見怪則修政,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人見怪則修身。’唯陛下斥遠佞巧之臣,速徵鶴鳴之士,斷絕尺一,抑止遊,冀上天還威,眾變可弭。”
秋季,七月壬子(疑誤),南宮玉堂後殿庭院中發現青色彩虹。靈帝下詔,召集光祿大夫楊賜等人到金商門,向他們詢問天降災異的原因,以及消除的方法。楊賜回答說:“春秋讖》書上說:‘天上投下彩虹,天下怨恨,海內大亂。’再加上四百歲的周期,將要來到,而今妃嬪、侍妾以及宦官之輩共同專斷國家朝政,欺罔帝王臣民。還有在鴻都門下招集一群小人,依靠寫作辭賦,受到寵愛,互相推薦,不出十天到一月的時間內,每個人都得到越級提拔和擢升。樂鬆擔任了侍中的職務,任芝做了尚書的官職,儉、梁鵠都受到封為高爵和越級提拔的榮寵。而今卻令士大夫們屈身鄉村田野,口中朗誦唐堯、虞舜的言論,親自實踐超出世俗之上的行為,而他們卻被遺棄在水溝山穀,不能把才能貢獻給國家。這是一種帽子和鞋子顛倒穿戴,山陵和深穀交換位置的反常現象。幸賴上天降下災異,譴告陛下。《周書》說:‘天子遇見怪異則反省恩德,諸侯遇見怪異則反省政事,卿、大夫遇見怪異則反省是否盡忠職守,士、庶民遇見怪異則反省自己的言論和行為。’所以隻有請陛下斥退和疏遠奸佞的臣屬,迅速征召品德高尚,言行一致,被世人所稱道的人士,斷絕假傳聖旨的渠道,停止沒有節製的娛樂遊戲,才能希望上天平息憤怒,各種災異才能消除。”
議郎蔡邕對曰:“臣伏思諸異,皆亡國之怪也。天於大漢殷勤不已,故屢出襖變以當譴責,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墮、雞化,皆婦人幹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趙嬈,貴重天下,讒諛驕溢,續以永樂門史霍玉,依阻城社,又為奸邪。今道路紛紛,複雲有程大人者,察其風聲,將為國患;宜高為堤防,明設禁令,深惟趙、霍,以為至戒。今太尉張顥,為玉所進;光祿勳偉璋,有名貪濁;又長水校尉趙,屯騎校尉蓋升,並叨時幸,榮富優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賢之福。伏見廷尉郭禧,純厚老成;光祿大夫橋玄,聰達方直;故太尉劉寵,忠實守正;並宜為謀主,數見訪問。夫宰相大臣,君之四體,委任責成,優劣已分,不宜聽納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鴻都篇賦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憂,宰府孝廉,士之高選,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責三公,而今並以小文超取選舉,開請托之門,違明王之典,眾心不厭,莫之敢言,臣願陛下忍而絕之,思惟萬機,以答天望。聖朝既自約厲,左右近臣亦宜從化,人自抑損,以塞咎戒,則天道虧滿,鬼神福謙矣。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禍,願寢臣表,無使盡忠之吏受怨奸仇。”章奏,帝覽而歎息;因起更衣,曹節於後竊視之,悉宣語左右,事遂漏露。其為邕崐所裁黜者,側目思報。
議郎蔡邕也回答說:“我俯伏思念各種災異,都是亡國之怪。隻國為上天對漢王朝仍有舊情,所以屢次顯示妖孽變異的反常現象作為警告和譴責,希望讓人君感動悔悟,遠離危險,轉向平安。而今青虹下墜,母雞變成公雞,都是婦人幹涉朝政的結果。從前乳母趙嬈位尊權重,聞名全國,讒害忠良,諂媚求寵,驕縱橫溢。接著是永樂門史霍玉依仗國家的權勢,作奸犯科。而今道路上紛紛傳言,又說宮內出了一位程大人,看他的聲勢,將要成為國家的禍患。應該高築堤防,明白設置禁令,以趙嬈、霍玉作為最深刻的鑒戒。現在的太尉張顥是霍玉推薦引進的;光祿勳偉璋是有名的貪官,還有長水校尉趙、屯騎校尉蓋升,都同時得到寵幸,享盡榮華富貴。應該顧念小人在位的災禍,退而思考抽身讓賢的福佑。我曾見到廷尉郭禧忠純篤厚,年高有德;光祿大夫橋玄聰明通達,端平正直;前太尉劉寵忠誠老實,篤守正道,都應該成為主謀的人,陛下應該多向他們征求意見。宰相等三公大臣是君王的四肢,應該委以重任,責令他們成功,優劣既已分明,不應該再聽信小吏的讒言,羅織大臣的罪狀。同時,宮廷百工技藝的製作,鴻都門學校創作辭賦的篇章,似乎應該暫時停止,以表示專心國家的憂患。出任州刺史、郡太守的孝廉,本是讀書人中的優秀人才,近來因推薦征召不當,又下詔嚴辭譴責三公。而今都隻因為寫了一篇小文章,便得越級提拔,因而大開請托之門,違背聖明君王的典章製度,眾心不服,沒有人敢說出來。我希望陛下忍痛割舍,專心致誌治理國家大事,以報答上天的厚望。陛下既親自帶頭約束限製,左右親近的大臣也應當跟著效法,上下人人謙卑,以堵塞災禍的警戒,則上天將把災禍懲罰驕傲自滿的人,鬼神將把福佑賞賜謙卑的人。君王和臣屬之間,如果說話不能嚴守秘密,則君王將會受到泄漏言語的指責,臣屬將有遭到喪失生命的大禍。請陛下千萬不要泄漏我的奏章,以免盡忠的官吏遭到奸佞邪惡的怨恨和報複。”奏章呈上去後,靈帝一邊觀看,一邊歎息。後因靈帝起身更換衣服,曹節在後麵偷偷觀看,把內容全告訴他左右的人,事情被泄露出去。其中被蔡邕提出要製裁和廢黜的人,都對他恨之入骨圖謀報複。
初,邕與大鴻臚劉素不相平,叔父衛尉質又與將作大匠陽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飛章言“邕、質數以私事請托於,不聽。邕含隱切,誌欲相中。”於是詔下尚書召邕詰狀。邕上書曰:“臣實愚戇,不顧後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誹謗卒至,便用疑怪。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餘榮,恐陛下於此不複聞至言矣!”於是下邕、質於雒陽獄,劾以“仇怨奉公,議害大臣,大不敬,棄市。”事奏,中常侍河南呂強湣邕無罪,力為伸請,帝亦更思其章,有詔:“減死一等,與家屬髡鉗徙朔方,不得以赦令除。”陽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義,皆莫為用。球又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當初,蔡邕和大鴻臚劉一向互相不服。蔡邕的叔父衛尉蔡質又和將作大匠陽球有怨恨。而陽球正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於是程璜便唆使別人用匿名信誣告說:“蔡邕、蔡質多次因私事請托劉,都被劉拒絕,因此蔡邕懷恨在心,蓄意打算中傷劉。”於是靈帝下詔,命尚書召喚蔡邕質問情況。蔡邕上書說:“我實在愚昧而又憨直,完全沒有顧及到日後的禍害,陛下不垂憐忠臣直言的苦心,應該加以掩蔽和保護,誹謗一旦出現,便對我產生懷疑和責怪。我今年已有四十六歲,孑然一身,孤立無援,得以寄托忠臣而顯名,雖然身死也有餘榮,但恐怕陛下從此再也不能聽到真實的言語。”結果,逮捕蔡邕、蔡質,關押到洛陽監獄。有關官吏彈劾他倆說:“公報私仇,企圖傷害大臣,犯了大不敬的罪,應綁赴街市斬首示眾。”奏報上去後,中常侍、河南尹人呂強,憐憫蔡邕無辜冤枉,竭力為他求情,靈帝也重新回想蔡邕的密封奏章,下詔說:“減死罪一等,和家屬一道全都剃去頭發,用鐵圈束頸,貶逐到朔方郡,即使遇到赦令也不得赦免。”陽球一路上接連派出刺客,追趕和刺殺蔡邕,所有的刺客都為蔡邕的大義所感動,不肯聽命。陽球又賄賂並州刺史、朔方郡太守,命他們下毒手殺害,並州刺史、朔方郡太守反將實情告訴蔡邕,讓他戒備,蔡邕這才得以死裏逃生。
八月,有星孛於天市。
八月,有異星出現在天市星旁。
九月,太尉張顥罷;以太常陳球為太尉。
九月,太尉張顥被罷免,擢升太常陳球為太尉。
司空來豔薨。冬,十月,以屯騎校尉袁逢為司空。
司空來豔去世。冬季,十月,擢升屯騎校尉袁逢為司空。
宋皇後無寵,後宮幸姬眾共譖毀。勃海王悝妃宋氏,即後之姑也,中常侍王甫恐後怨之,因譖後挾左道祝詛;帝信之,遂策收璽綬。後自致暴室,以憂死。父不其鄉侯酆及兄弟並被誅。
因宋皇後得不到靈帝的寵愛,於是後宮一些受到靈帝寵愛的妃嬪便共同誣陷和詆毀她。勃海王劉悝的正妻宋妃是宋皇後的姑母,中常侍王甫恐怕宋皇後因她的姑母被誅殺而怨恨他,也乘機誣告宋皇後采用巫蠱、方術等邪門旁道詛咒皇帝。靈帝信以為真,下令收繳皇後印信。宋皇後自行前往暴室監獄,在獄中憂鬱而死。她的父親不其鄉侯宋酆以及兄弟們,都一同被誅殺。
丙子晦,日有食之。
丙子晦(三十日),發生日食。
尚書盧植上言:“凡諸黨錮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又,宋後家屬並以無辜委骸橫屍,不得斂葬,宜敕收拾,以安遊魂。又,郡守、刺史一月數遷,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縱不九載,可滿三歲。又,請謁希求,一宜禁塞,選舉之事,責成主者。又,天子之體,理無私積,宜弘大務,蠲略細微。”帝不省。
尚書盧植上書說:“凡是遭朝廷禁錮的黨人,多數沒有犯罪,應加赦免和寬恕,使他們的冤枉得到昭雪。宋皇後的家屬都以無辜受罪,拋棄骨骸,屍首縱橫,不能得到收殮埋葬,應該準予收拾掩埋,使遊魂得到安寧。郡太守、州刺史一個月內往往調動數次,應該按照正常的升進和黜退製度,考核他們能否勝任,即令不能任滿九年,至少也應任滿三年。私人請托,一律應該禁止,推薦和選舉人才,應該責成主管官吏負責。天子以國為家,按照道理不能有私人的積蓄,應該放眼國家大事,忽略細微末節。”靈帝不理。
十一月,太尉陳球免;十二月,丁巳,以光祿大夫橋玄為太尉。
十一月,太尉陳球被免官,十二月丁巳(十二日),擢升光祿大夫橋玄為太尉。
鮮卑寇酒泉;種眾日多,緣邊莫不被毒。
鮮卑侵犯酒泉郡,出動的兵力日益增多,邊界一帶都深受他們的毒害。
詔中尚方為鴻都文學樂鬆、江覽等三十二人圖象立讚,以勸學者。尚書令陽球諫曰:“臣案鬆、覽等皆出於微蔑,鬥筲小人,依憑世戚,附托權豪,俯眉承睫,徼進明時。或獻賦一篇,或鳥篆盈簡,而位升郎中,形圖丹青。亦有筆不點牘,辭不辨心,假手請字,妖偽百品,莫不蒙被殊恩,蟬蛻滓濁。是以有識掩口,天下嗟歎。臣聞圖象之設,以昭勸戒,欲令人君動鑒得失,未聞豎子小人詐作文頌,而可妄竊天官,垂象圖素者也。今太學、東觀足以宣明聖化,願罷鴻都之選,以銷天下之謗。”書奏,不省。
靈帝下詔,命中尚方官署為鴻都門的文學之士樂鬆、江覽等三十二人,各畫一張肖像,分別配上讚美的言辭,作為對後學晚輩的勸告和勉勵。尚書令陽球上書勸阻說:“我查考樂鬆、江覽等人都出身微賤,不過是才識短淺的鬥筲小人,依靠和皇室世代有婚姻關係的國戚,依附和請托有權勢的豪門,看人眼色,阿諛奉承,僥幸得以上進。有的呈獻一篇辭賦,有的寫出滿簡的鳥篆,竟然被擢升為郎中,還要用丹青畫像。也有一個字沒寫,一句辭不會作,完全請別人代替出手,怪誕詐偽,花樣百出,可是全都蒙受特殊的恩典,好象鳴蟬脫殼一樣,從微賤的地位中解脫出來。以致有見識的人無不對此掩口而笑,天下一片嗟歎之聲。我聽說之所以設立畫像,是為了表示勸勉告誡,希望君主的舉動能夠借鑒前人的得失成敗,卻從來沒有聽說豎子小人們弄虛作假,寫作了幾篇歌頌文章,就可以妄自竊取高官厚祿,並且在素帛上留下畫像。而今有太學、東觀這兩個地方,已經足夠宣傳聖明的教化,請陛下廢止鴻都門文學的推薦和選舉,以解除天下的譴責。”奏章呈上去後,靈帝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