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三十八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元年(丙子、76)
漢紀三十八漢章帝建初元年(丙子,公元76年)
春,正月,詔兗、豫、徐三州稟贍饑民。上問司徒鮑昱:“何以消複旱災?”對曰:“陛下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係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夫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宜一切還諸徙家,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帝納其言。
春季,正月,章帝下詔,命令兗州、豫州、徐州等三州官府開倉賑濟饑餓的難民。章帝問司徒鮑昱:“怎樣消除旱災?”鮑昱答道:“陛下剛即位,即使有失當之處,也不會導致災異出現。我先前曾任汝南太守,負責審理楚王之案,在當地拘禁了一千多人,這些囚犯恐怕不是全都有罪。大案一發,被冤枉者往往超過半數。此外,由於被流放的人和親屬分離,死後的孤魂得不到祭祀。我建議,讓流放者全都返回家鄉,除去不準作官的禁令,使死者生者各得其所,這樣便可召致祥和之氣,消除旱象。”章帝采納了他的建議。
校書郎楊終上疏曰:“間者北征匈奴,西開三十六國,百姓頻年服役,轉輸煩費;愁困之民足以感動天地,陛下宜留念省察!”帝下其章,第五倫亦同終議。牟融、鮑昱皆以為:“孝子無改父之道,征伐匈奴,屯戌西域,先帝所建,不宜回異。”終複上疏曰:秦築長城,功役繁興;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棄珠崖之郡,光武絕西域之國,不以介鱗易我衣裳。魯文公毀泉台,《春秋》譏之曰:先祖為之而已毀之,不如勿居而已,以其無妨害於民也;襄公作三軍,昭公舍之,君子大其複古,以為不舍則有害於民也。今伊吾之役,樓蘭之屯兵久而未還,非天意也。帝從之。
校書郎楊終上書說:“近年在北方討伐匈奴,在西方開通三十六國,致使百姓連年服事徭役,轉運繁巨而費用浩大。憂愁苦難的人民足以感動天地,陛下應當留意省察!”章帝將楊終的奏書下交群臣討論。第五倫也同楊終的意見一致,而牟融、鮑昱都認為:“孝順之子不改父親的主張。討伐匈奴、屯駐西域,都是先帝的決策,不應有所變化。”楊終再度上書說:“秦始皇修長城,工程浩大,徭役頻征,胡亥不改前代政策,終於失去了天下。因此,孝元皇帝放棄了珠崖郡,光武皇帝拒絕了西域各國的歸附,不能讓魚鱉去掉鱗甲,而穿上我們的衣服。春秋時,魯文公拆毀了泉台,《春秋》譏諷道:‘先祖造台而子孫自毀台,還不如隻留著它不去居住。’這是由於泉台的存在不會妨害人民。魯襄公曾建立三軍,而被魯昭公裁撤,君子卻讚揚他的複古舉動,認為不裁撤便會妨害人民。如今在伊吾屯田和在樓蘭駐防的士卒久不還鄉,這不合上天之意。”章帝接受了他的意見。
丙寅,詔:“二千石勉勸農桑;罪非殊死,須秋按驗。有司明慎選舉,進柔良,退貪猾,順時令,理冤獄。”是時承永平故事,吏政尚嚴切,尚書決事,率近於重。尚書沛國陳寵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聞先王之政,賞不僭,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僭無濫。往者斷獄嚴明,所以威征奸慝;奸慝既平,必宜濟之以寬。陛下即位,率由此義,數詔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猶尚深刻;斷獄者急於格酷烈之痛,執憲者煩於詆欺放濫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縱威福。夫為政猶張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絕。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蕩滌煩苛之法,輕蒲棰楚以濟群生,全廣至德以奉天心!”帝深納寵言,每事務於寬厚。
正月丙寅(二十三日),章帝下詔:“二千石官員應大力勸勉百姓從事農耕和桑蠶之業,除非犯有該當斬首之罪,一切案件都等到秋後審理。各部門要審慎地任命官吏,提拔溫和良善之士,排除貪婪奸滑的小人,順應天時節令,清理冤案。”當時沿襲明帝舊製,官吏政風崇尚嚴苛,尚書所作裁決,大多從重。尚書沛國人陳寵認為,章帝新近即位,應當改革前代的這種嚴苛風氣,便上書道:“我聽說古代賢君為政,獎賞不過度,刑罰不濫施。在不得已時,寧可過度獎賞,也不濫施刑罰。以往官員判案嚴厲,因此能夠以威力懲治奸惡;而在奸惡清除以後,就必應以寬厚相補。陛下即位以來,多根據這個宗旨行事,屢次詔告群臣,勸勉溫和之政。然而有關官員未能完全順承聖上的旨意,仍然追求苛刻。審案官急於采取嚴刑拷打的殘酷手段,執法者則糾纏於肆意誣陷的文書,或假公濟私,作威作福。執政就象琴瑟上弦,如果大弦太緊,小弦就會崩斷。陛下應當發揚古代賢君的治國之道,清除那些繁瑣苛刻的法令,減輕苦刑以拯救生命,全麵推行德政以順奉天心!”章帝將他的意見全部采納,在處理政務時總是依據寬厚的原則。
酒泉太守段彭等兵會柳中,擊車師,攻交河城,斬首三千八百級,獲生口三千餘人。北匈奴驚走,車師複降。會關寵已歿,謁者王蒙等欲引兵還;耿恭軍吏範羌,時在軍中,固請迎恭。諸將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與羌,從山北迎恭,遇大雪丈餘,軍僅能至。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虜來,大驚。羌遙呼曰:“我範羌也,漢遣軍迎校尉耳。”城中皆稱萬歲。開門,共相持涕泣。明日,遂相隨俱歸。虜兵追之,且戰且行。吏士素饑困,發疏勒時,尚有二十六人,隨路死沒,三月至玉門,唯餘十三人,衣屨穿決,形容枯槁。中郎將鄭眾為恭以下洗沐,易衣冠,上疏奏:“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前後殺傷醜虜數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宜蒙顯爵,以厲將帥。”恭至雒陽,拜騎都尉。詔悉罷戊、己校尉及都護官,徵還班超。
酒泉郡太守段彭等人率軍在柳中集結,進擊車師,攻打交河城,斬殺三千八百人,俘虜三千餘人。北匈奴驚慌而逃,車師再度投降。這時,關寵已經去世,謁者王蒙等人打算引兵東歸。耿恭的一位軍吏範羌當時正在王蒙軍中,他堅持要求去救耿恭。將領們不敢前往,便分出兩千救兵交給範羌。範羌經由山北之路去接耿恭,途中曾遇到一丈多深的積雪。援軍精疲力盡,僅能勉強到達。耿恭等人夜間在城中聽到兵馬之聲,以為匈奴來了援軍,大為震驚。範羌從遠處喊道:“我是範羌,漢朝派部隊迎接校尉來了!”城中的人齊呼萬歲。於是打開城門,大家互相擁抱,痛哭流涕。次日,他們便同救兵一道返回。北匈奴派兵追擊,漢軍邊戰邊走。官兵饑餓已久,從疏勒城出發時,還有二十六人,沿途不斷死亡,到三月抵達玉門時,隻剩下了十三人。這十三人衣衫襤褸,鞋履洞穿,麵容憔悴,形銷骨立。中郎將鄭眾為耿恭及其部下安排洗浴,更換衣帽,並上書說:“耿恭以微弱的兵力固守孤城,抵抗匈奴數萬大軍,經年累月,耗盡了全部心力,鑿山打井,煮食弓弩,先後殺傷敵人數以千計,忠勇俱全,沒有使漢朝蒙羞。應當賜給他榮耀的官爵,以激勵將帥。”耿恭到達洛陽後,被任命為騎都尉。章帝下詔,將戊校尉、己校尉和西域都護一並撤銷,召班超回國。
超將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曰:“漢使棄我,我必複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誌,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已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複安。
班超將要運身返回,疏勒全國一片憂慮恐慌。疏勒都尉黎說:“漢朝使者拋棄我們,疏勒必定再次被龜茲毀滅,我真不忍見漢朝使者離去!”於是拔刀刎頸自殺。班超在歸途中經過於闐,於闐王和貴族群臣全都號啕痛哭,說道:“我們依賴漢朝使者,猶如依賴父母,您確實不能走啊!”他們抱住班超的馬腿,使他不能前進。班超也想實現自己本來的誌願,於是重新返回疏勒。這時疏勒已有兩城投降了龜茲,並與尉頭國結盟。班超逮捕斬殺了叛變者,打敗尉頭國,殺死六百餘人。疏勒再度恢複安定。
甲寅,山陽、東平地震。
三月甲寅(十二日),山陽、東平兩地發生地震。
東平王蒼上便宜三事。帝報書曰:“間吏民奏事亦有此言;但明智淺短,或謂儻是,複慮為非,不知所定。得王深策,恢然意解;思惟嘉謀,以次奉行。特賜王錢五百萬。”後帝欲為原陵、顯節陵起縣邑,蒼上疏諫曰:“竊見光武皇帝躬履儉約之行,深睹始終之分,勤勤懇懇,以葬製為言;孝明皇帝大孝無違,承奉遵行;謙德之美,於斯為盛。臣愚以園邑之興,始自強秦。古者丘隴且不欲其著明,豈況築郭邑、建都郛哉!上違先帝聖心,下造無益之功,虛費國用,動搖百姓,非所以致和氣、祈豐年也。陛下履有虞之至性,追祖禰之深思,臣蒼誠傷二帝純德之美不暢於無窮也!”帝乃止。自是朝廷每有疑政,輒驛使諮問,蒼悉心以對,皆見納用。
東平王劉蒼上書提出三項建議,章帝下詔答複說:“最近在官員和百姓的奏書中也有此類建議,但我見識才智淺薄,有時認為或許可行,後來又認為不可行,不知如何裁定。讀到您深思熟慮寫就的奏書,我心豁然開朗。我思考您的治國良策,依次實行。特別賞賜給您五百萬錢。”後來,章帝打算在光武帝的原陵和明帝的顯節陵兩地設縣,劉蒼上書勸諫說:“我曾見光武皇帝親身履行節儉的原則,他深明什麼是生命之始與生命之終,懇切地指示喪葬後事。孝明皇帝大孝而不敢有所違背,遵從執行了父命。自謙的美德,這是最為盛大的了。我認為,在皇陵設邑這一製度的出現,始於強暴的秦朝。古代有墓無墳,連葬身的土壟都不要它顯著突出地麵,何況建立城市、修築牆垣!上違先c帝的聖意,下造無用的工程,白白浪費國家資財,使百姓不得安寧,這不是招致祥和之氣、祈求豐年的作法。望陛下履行虞舜的至孝,追念先人的深意。我實在擔憂兩位先帝的純潔美德不能夠永久流傳!”章帝這才作罷。從此,每當朝廷遇到疑難,就派使者乘坐驛車前往谘詢,劉蒼則盡心答複。他的意見,全都被采納實施。
秋,八月,庚寅,有星孛於天市。
秋季,八月庚寅(二十日),天市星座出現異星。
初,益州西部都尉廣漢鄭純,為政清潔,化行夷貊,君長感慕,皆奉珍內附;明帝為之置永昌郡,以純為太守。純在官十年而卒。後人不能撫循夷人,九月,哀牢王類牢殺守令反,攻博南。
先前,益州西部都尉、廣漢人鄭純為政清廉,教化夷人貊人。夷人貊人首領對他十分敬慕,全都獻上珍寶,歸附漢朝。明帝在當地設立了永昌郡,任命鄭純為太守。鄭純在任十年去世。後任太守不能安撫夷人,到本年九月,哀牢王類牢殺死郡縣長官反叛,進攻博南。
阜陵王延數懷怨望,有告延與子男魴造逆謀者;上不忍誅,冬十一月,貶延為阜陵侯,食一縣,不得與吏民通。
阜陵王劉延屢屢心懷不滿,有人告發他與兒子劉魴密謀造反。章帝不忍將劉延處死,冬季十一月,將他貶為阜陵侯,隻享有一個縣的封地,不許他與官員人民來往。
北匈奴皋林溫禺犢王將眾還居涿邪山,南單於與邊郡及烏桓共擊破之。是歲,南部次饑,詔稟給之。
北匈奴皋林溫禺犢王率領部眾返回涿邪山居住。南匈奴單於和漢朝邊境郡兵及烏桓部落一同出擊,將北匈奴打敗。本年,南匈奴發生饑荒,章帝下詔為南匈奴供應糧食。
二年(丁醜、77)
二年(丁醜,公元77年)
春,三月,甲辰,罷伊吾盧屯兵,匈奴複遣兵守其地。
春季,三月甲辰(初八),撤銷在西域伊吾盧的屯田部隊。於是北匈奴再度派兵占領該地。
永昌、越、益州三郡兵及昆明夷鹵承等擊哀牢王類牢於博南,大破,斬之。
永昌、越、益州三郡郡兵及昆明夷人鹵承等在博南進攻哀牢王類牢,大敗哀牢軍,斬殺類牢。
夏,四月,戊子,詔還坐楚、淮陽事徙者四百餘家。
夏季,四月戊子(二十二日),章帝下詔,準許因楚王之案、淮陽王之案而被流放的四百餘戶返回故鄉。
上欲封爵諸舅,太後不聽。會大旱,言事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請依舊典。太後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天下稱之,省中禦者至門,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候,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馬氏不及陰氏遠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發之罪吾不釋,言之不舍晝夜,而親屬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
章帝打算賜封各位舅父,但馬太後不同意。適逢天旱,有人上書說是因為未封外戚的緣故,於是有關部門奏請依照舊製賜封。馬太後下詔說:那些上書建議封外戚的人,都是要向朕獻媚,以謀求好處罷了。從前,王氏家族一日之內有五人一起封侯,而當時黃霧彌漫,並未聽說有天降好雨的反應。外戚富貴過盛,很少不傾覆的。所以先帝對他的舅父慎重安排,不放在朝廷要位,還說:‘我的兒子不應與先帝的兒子等同。’如今有關部門為什麼要將馬家同陰家相比呢!況且衛尉陰興,受到天下人的稱讚,宮中的使者來到門前,他連鞋都來不及穿,便急忙出迎,如同蘧伯玉一樣恭敬有禮;新陽侯陰就,雖然性格剛強,略失規矩,然而胸有謀略,以手撐地,坐著發表議論,朝中無人能與他相比;原鹿貞侯陰識,勇敢忠誠而有信義。這三個人都是天下群臣中的出類拔萃者,難道能比得上嗎!馬家比陰家差遠了。我沒有才幹,日夜因恐懼而喘息不安,總怕有損先後訂立的法則。即便是細小的過失,我也不肯放過,日夜不停地告誡。然而我的親屬們仍然不斷犯法,喪葬時興築高墳,又不能及時察覺錯誤,這表明我的話沒有人聽,我的耳目已被蒙蔽。
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後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遊龍,倉頭衣綠,領袖正白,顧視禦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
“我身為天下之母,然而身穿粗絲之服,飲食不求香甜,左右隨從之人隻穿普通帛布,不使用熏香飾物,目的就是要親身做下麵的表率。本以為娘家人看到我的行為當會痛心自責,但他們隻是笑著說‘太後一向喜愛節儉’。前些時候,我經過濯龍門,看見那些到我娘家問候拜訪的人們,車輛如流水不斷,馬隊如遊龍蜿蜒,奴仆身穿綠色單衣,衣領衣袖雪白。回視我的車夫,差得遠了。我所以對娘家人並不發怒譴責,而隻是裁減每年的費用,是希望能使他們內心暗愧。然而他們仍然懈怠放任,沒有憂國忘家的覺悟。了解臣子的,莫過於君王,更何況他們是我的親屬呢!我難道可以上負先帝的旨意,下損先人的德行,重蹈前朝外戚敗亡的災禍嗎!”她堅持不同意賜封。
帝省詔悲歎,複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為王也。太後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太後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後欲封王皇後之兄,丞相條侯言:‘高祖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太官之賜,衣食則蒙禦府餘資,斯豈不可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
章帝看到馬太後的詔書後悲哀歎息,再次請求道:“自從漢朝建立,舅父封侯,猶如皇子為王,乃是定製。太後固然存心謙讓,卻為何偏偏使我不能賜恩給三位舅父!而且衛尉馬廖年老,城門校尉馬防、越騎校尉馬光身患大病,如果發生意外,將使我永懷刻骨之憾。應當趁著吉時賜封,不可延遲。”太後回答說:我反複考慮此事,希望能對國家和馬氏雙方有益,難道隻是想博取謙讓的名聲,而讓皇帝蒙受不施恩於外戚的怨恨嗎?從前竇太後要封王皇後的哥哥,丞相條侯周亞夫進言:‘高祖有規定,無軍功者不得封侯。’如今馬家沒有為國立功,怎能與陰家、郭家那些建武中興時期的皇後家相等呢!我曾觀察那些富貴之家,官位爵位重迭,如同一年之中再次結果的樹木,它的根基必受損傷。況且人們所以願封為侯,不過是希望上能以豐足的供物祭祀祖先,下能求得衣食的溫飽罷了。如今皇後家的祭祀由太官供給,衣食則享受禦府的剩餘之物,這難道還不夠,而定要擁有一縣的封土嗎?我已深思熟慮,你不要再有疑問!
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穀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匈中氣,不可不順也。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則行子之誌。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專之。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誌;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複關政矣。上乃止。
“兒女孝順,最好的行為是使父母平安。如今不斷發生災異,穀價上漲數倍,我日夜憂愁惶恐,坐臥不安,而皇帝卻打算先為外戚賜封,違背慈母的拳拳之心!我平素剛強性急,胸有氣痛之症,不可以不順氣。兒子未成年,聽從父母的教導,成年以後,則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我想,你是皇帝,人之君主,當然可以自行其是。但我因你尚未超過三年的服喪期,又事關我的家族,故此專斷裁決。如果天地陰陽之氣調和,邊境寧靜無事,此後你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而我則隻管含糖逗弄小孫,不再幹預政事。”章帝這才放棄了這一打算。
太後嚐詔三輔:諸馬婚親有屬托郡縣、幹亂吏治者,以法聞。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後以為言,兄衛尉廖等即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遵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裏。廣平、钜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後,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為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論語》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太後曾對三輔下詔:“馬氏家族及其親戚,如有因請托郡縣官府,幹預擾亂地方行政的,應依法處置、上報。”馬太後的母親下葬時堆墳稍高,馬太後對此提出反對意見,她的哥哥衛尉馬廖等人就立即將墳減低。在馬家親屬和親戚中,有行為謙恭正直的,馬太後便以溫言好語相待,賞賜財物和官位。如果有人犯了微小的錯誤,馬太後便首先顯出嚴肅的神色,然後加以譴責。對於那些車馬衣服華美、不遵守法律製度的家屬和親戚,馬太後就將他們從皇親名冊中取消,遣送回鄉。廣平王劉羨、钜鹿王劉恭和樂成王劉黨,車馬樸素無華,沒有金銀飾物。章帝將此情況報告了太後,太後便立即賞賜他們每人五百萬錢。於是內外親屬全都接受太後的教導和影響,一致崇尚謙遜樸素。外戚家族惶恐不安,超過了明帝時期。馬太後曾設立織室,在濯龍園中種桑養蠶,並頻頻前往查看,把這當成一項娛樂。她經常與章帝早晚在一起談論國家大事,教授年幼的皇子讀《論語》等儒家經書,講述平生經曆,終日和睦歡洽。
馬廖慮美業難終,上疏勸成德政曰:“昔元帝罷服官,成帝禦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結,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製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素簡所安,發自聖性,誠令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薰天地,神明可通,況於行令乎!”太後深納之。
馬廖擔心馬太後倡導的美好的事情難以持久,上書勸太後完成德政。他說:“從前元帝取消服官,成帝穿用洗過的衣袍,哀帝撤除樂府,然而奢侈之風不息,最終導致衰落而發生動亂的原因,就在於百姓跟隨朝廷所行,而不聽信朝廷所言。改變政風民風,一定要從根本著手。經傳說:‘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傷疤;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有諺語說:‘城中喜愛高發髻,鄉下的發髻高一尺;城中喜愛寬眉毛,鄉下的眉毛半前額;城中喜愛大衣袖,鄉下的衣袖用了整匹帛。’這些話有如戲言,但切近事實。前些時候,朝廷頒布製度後沒有多久,便有些推行不下去了,雖然這或許是由於官吏不遵奉法令,但實際上是由於京城率先怠慢。如今陛下安於儉樸的生活,是出自神聖的天性,假如能將此堅持到底,那麼天下人都要稱誦道德,美好的名聲將傳遍天地,同神靈都可以相通,何況是推行法令呢!”太後認為他的話很正確,全部采納。
初,安夷縣吏略妻卑種羌人婦,吏為其夫所殺,安夷長宗延追之出塞。種人恐見誅,遂共殺延而與勒姐、吾良二種相結為寇。於是燒當羌豪滇吾之子迷吾率諸種俱反,敗金城在太守郝崇。詔以武威太守北地傅育為護羌校尉,自安夷徙居臨羌。迷吾又與封養種豪布橋等五萬餘人共寇隴西、漢陽。秋,八月,遣行車騎將軍馬防、長水校尉耿恭將北軍五校兵及諸郡射士三萬人擊之。第五倫上疏曰:“臣愚以為貴戚可封侯以富之,不當任以職事。何者?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伏聞馬防今當西征,臣以太後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纖介,難為意愛。”帝不從。
起初,安夷縣有官吏強搶羌人卑部落的婦女為妻,被那個婦女的丈夫殺死。安夷縣長宗延追捕凶手,直至塞外。該部落的羌人害怕受到處罰,就一同殺掉宗延,而與勒姐、吾良兩個部落聯合,起兵叛變。在此形勢下,燒當羌人部落首領滇吾的兒子迷吾便率領各部落一同造反,打敗了金城太守郝崇。章帝下詔,任命武威太守北地人傅育為護羌校尉,由安夷遷往臨羌。迷吾又和封養部落首領布橋等集結五萬餘人,一同進攻隴西、漢陽二郡。秋季,八月,章帝派代理車騎將軍馬防和長水校尉耿恭率領北軍的越騎、屯騎、步兵、長水、射聲等五校兵以及各郡的弓弩射手,共三萬人,討伐羌人。第五倫上書說:“我認為,對於皇親國戚,可以封侯使他們富有,但不應當委派職務。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若是有了過失,以法製裁就會傷害感情,以親徇私就會違背國法。聽說馬防如今將要率軍西征,我認為,太後恩德仁慈,皇上至為孝順,如果突然有了小差錯,怕將難以維護親情。”章帝不采納他的意見。
馬防等軍到冀,布橋等圍南部都尉於臨洮,防進擊,破之,斬首虜四千餘人,遂解臨洮圍;其眾皆降,唯布橋等二萬餘人屯望曲穀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