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肖已經看見了杜小蓮的屍體,同時他也看見了窗子散去的霧。
杜小蓮的屍體已經冰涼,鮮血凝固了,氣味在空中盤旋不下,葉一肖蹲下身子,將杜小蓮的身子翻過來,看見她頭上的傷口,觸目驚心,刀柄深深插入她的額頭,整張臉支離破碎。
一片陰影落在了杜小蓮身上。
葉一肖抬起頭,看見了林淮葉。她正站在台階上微笑。
“還有三個人,你想活著出去嗎?”
葉一肖站起了身,看著林淮葉,忽而也笑了,“不想。”
他轉身想走,就聽見身後林淮葉繼續開口,“如果我給你另一個人生呢?隻要你出去,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葉一肖猶豫了,腳步頓住,昏黃天光落在他臉上,他整個人像是一尊雕塑。
許久,他才轉身。林淮葉仍舊站在台階上,臉上看不出表情。
“我不信。”葉一肖將這句話艱難地說出,“你不過是想挑撥我們自相殘殺,然後看戲罷了,你真的會放過我們嗎?”
“你沒有害過我。”
“可是,你不是林淮葉。”葉一肖死死盯住林淮葉的眼睛,到是卻沒有看見意料之中的波動。
林淮葉淡淡問。“為什麼?”好像是真的很疑惑。
“林淮葉即使做了鬼,也是個溫柔的人,她不會這麼血腥。”
林淮葉讚同地點點頭,“說得好像很對,所以這就是你們害死她的理由?”
“不是我們害死的她!我究竟還要說多少次,我們根本不知道那裏有凶手!”葉一肖努力為自己辯解,但是聲音越來越弱,他已經看見了林淮葉嘲笑的眼神,對於這個瘋子而言,所有辯解的話都隻是空談。
葉一肖握緊了拳頭,“如果林淮葉知道你害死這麼多人,一定會難過的。”
“不,她不會難過,她已經受夠了善良的苦頭。”林淮葉仍舊站著不動,她始終沒有對任何一個人下過手,隻是挑撥,讓他們自相殘殺。
葉一肖身子開始顫抖,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害怕,誰知道現在還是控製不住自己,麵前的人不會放過他的,即使他跑再遠,也隻是徒勞,難道真的要去殺害其他人嗎?麵前的人真的會兌現諾言嗎?
過往的影子覆蓋了上來,葉一肖想起了林淮葉,不是那個支離破碎的屍體,而是那個還活著的林淮葉。
這還是自從來到這個學校以來的第一次。
沒有人問過為什麼要疏遠林淮葉,就像沒有人問過她爸爸是怎麼死的。
從葉一肖有記憶起,林淮葉就開始和媽媽相依為命。從一個小小的嬰孩,隻能在包裹裏撲騰到牙牙學語,踉蹌走在灰塵仆仆的路上,一栽跟頭就是一身的泥土。林淮葉總是笨拙的,孤獨的,用一雙大眼睛眼巴巴望著玩耍的人,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對她伸出手,說一句,和我們一起玩吧。
林淮葉被排除在集體之外。
而她的媽媽則被排除在了小鎮之外。她隻能一個人織布,然後運到縣城去賣,養活林淮葉和自己。
閑時,一群大媽就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閑聊,看著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玩的林淮葉了,也就說一句,“雲來還不結婚,看把她家小孩子苦得!真是狠心啊,這麼小的孩子!”
然後一堆人點頭應和,順便說下自己家的小孩子又調皮了或者鬧著要吃的。
葉一肖透過大人的衣角看著林淮葉臉上的表情僵滯了,她默默收了板凳,往屋子裏走,背影小小的,像是冬天的鳥,找不到巢穴,隻能在荒原上徘徊。
隻有一次,這話被她媽媽聽見了,三十幾歲的人老得像是四十歲,李雲來直接掄起了凳子像這一群人砸過來,不聲不響,臉上青筋跳起,眼中有血絲在炸裂。
“李雲來!你瘋了,這有人呢!”閑聊的大人被嚇住了,瓜子掉了,臉上的笑容也頓住了,直接跳起來指著李雲來的鼻子開罵,但是對上了李雲來的表情,罵聲就這麼弱了下去,最後一群人互相看看,身子不自然抖動幾下,打著圓場,散去。
“她沒丈夫,就不要計較了。”顯得自己多大方似的。
葉一肖被牽走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
李雲來一個人站在天空下,身子顫抖,眼中盛滿了眼淚,但是牙齒死死咬住嘴唇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媽媽。”林淮葉走了過去,拉拉李雲來的衣角,仰著頭,一雙眼睛滿是天真。
李雲來終於繃不住了,哇地一聲哭出了聲來,蹲在地上,抱著頭,像是一束枯萎的花。
葉一肖越走越遠,李雲來和林淮葉的影子也越來越小,最後真的變成了兩隻鳥,獨自站在荒莽之中。
鳥會飛,她們不會,所以她們仍舊隻能在小鎮上生活,隻是越來越沉默,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塊石頭,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冷硬氣息。